第18章    君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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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此案本是交三司会审,无奈主审官前日托病告假,一时又找不到合适的人代替,索性便由朕来主审。”

  君天下背着手站在高桌后,目光淡淡地扫了一下周围。

  月贵妃含笑未语,天华公主倚在她身旁,一脸的傲色。

  坐在她对面的女子同样一身的锦绣,脸上闪现笑容,转脸娇嗔地说:“人家说清官难断家务事,陛下您倒好,主动揽麻烦上身!”

  君天下朝着她微微一笑。

  高宝娃端着拂尘,躬身轻笑:“瞧贤妃娘娘说的,皇上这叫明白,可怜那些刑部的官员,个个都不愿接这烫手的山芋,这陛下要是硬塞,明儿那些人病的更多啦!”

  季贤妃扑哧笑出声来,眼若秋波般瞥了一眼君天下。

  天华公主紧紧地盯着她,出人意料地没有动怒。柳儿低着头站在季贤妃身边,清楚地感受到公主的灼人目光,她不由暗忖,贵妃娘娘的女儿果然不好对付。

  柳儿转动眼珠,将目光瞥向并排的三殿下,仍旧是白衣如雪,神态平静。隐约地只见三殿下的嘴唇动了动,那个小桃立刻转过头来,锐利的眼神扫上了她。

  柳儿立刻收回目光,目不转睛地盯着自己的脚尖。

  这厢,小桃不服气地低头在玉绾耳边低声说:“殿下,您真没说错,那个柳儿居然偷看我们!”

  玉绾目光幽幽,用团扇遮住嘴说:“贤妃娘娘跟前的,是个很不简单的侍女,她叫柳儿是吗?以后关于她的行踪,你多加留意。”

  小桃一撇嘴:“嗯。”

  君天下坐定了,问:“太医院救的宫女怎么样了?”

  高宝娃低声道:“回陛下,活是活了,可是……好像不能说话。”

  君天下目光一凝:“也不能写吗?”

  “太医院太医说宫女的全身经络都已受损,虽能活命,但将来要没人照顾的话恐怕也难以活下来。”

  君天下愣了一愣,片刻叹道:“年纪也还轻,赐她些金银玉帛,恩准回乡吧!”

  高宝娃低首说:“陛下天恩,奴才回头便跟他们说。”

  “陛下!这怎么好?!宫女是重要的证人啊!”小桃惊骇地叫道,她脑中想的第一个念头就是这样放宫女回家会对殿下不利,所以想都没想就喊出了声。

  “大胆!”高宝娃瞪眼,“这儿轮得到你说话吗?”

  小桃急了:“可是……”

  玉绾目光一扫:“小桃,宫女现在既不能做证,皇恩浩荡,赐她出宫回家也无可厚非。”

  小桃悻悻地不言语了,这才发现所有坐在这里的人的目光都在自己身上。

  天华斜眼着哼道:“没有规矩!”

  一句话让小桃的脸涨得通红。在宫中,奴婢的一言一行都牵涉到主子,奴婢不懂规矩,就是说主子训导不力,等于扇主子的耳光。“呵……”玉绾轻摇团扇,冷冷一笑。

  天华咬了咬牙,她的母亲只让她小心别得罪季贤妃,可没让她连君玉绾也要忍!握紧手她正要说话,皇上的声音响起:“人都到了,朕这便审案。”

  所有人都不再说话,高宝娃将一叠东西放到了皇帝面前的案上。

  只听大堂上响起一个人的声音:“关于几晚发生的事情,朕已经了解了详细的经过,朕这里还有几份与此事相关的人员的供词,颇有些出入的地方,不过看来竹林苑的嫌疑洗脱不掉。”

  玉绾目光转向了他。

  君天下也看着她:“帝姬大概不知道,被害的三名宫女,两位都是贤妃和贵妃宫里的,还有一位是公主的粗使丫头。”

  小桃心中惊恐,原来另外两个宫女是月贵妃和天华公主那里的,难怪公主那样气愤。她不安地看着玉绾,天华公主本来就不喜欢三殿下,这次不知道会怎样对待她。

  玉绾脸色淡然,仿佛没听见一般。

  “父皇!女儿和母妃被如此挑衅,如不加以严惩,女儿和母妃日后将无颜在宫里立足!”天华公主的双目闪着火焰般的光,“就怕到时候不管什么人都能欺负我们了!”

  君天下转脸看着她,报以一抹温和的笑容:“有朕在,不会有人敢欺负你跟贵妃。”

  一幅父慈女娇的画面,季贤妃唇角勾起,微微看着身旁的三殿下。都是陛下的女儿,却是这样的差别,人们会作何反应呢?

  玉绾手握团扇,从开始到现在身体在椅子上丝毫没有动,只是冰霜雪颜上今天却罩了一块薄薄的面纱,眼波流转处,怎的不叫人悄然心动。季贤妃眼珠转了几下,终于决定还是保持沉默。

  月贵妃讲话了:“事情尚未水落石出,现在说什么都要留些余地才好。”

  季贤妃看了看她,笑道:“可不是啊,万一当中有什么隐情,竹林苑实属冤枉,皇上您可务必查清啊。”

  天华道:“宫里这么多地方,偏偏是在竹林苑,说它冤枉,谁信?”

  “公主这话可就错了,”季贤妃轻笑,“这世上真真假假,表面上却看不出来呢!”

  “那也证明竹林苑本身有问题,否则怎会被人蓄意陷害!”

  君天下抬首:“好了,没什么好争的。”

  月贵妃目光一闪,转瞬依旧是一副淡淡的笑容。

  “贤妃宫中宫女最先失踪,就从她宫里开始。”

  高宝娃领会,他招招手,一个人被侍卫从外面拖了进来。那人面黄肌瘦,年龄都看不出来,伏在地上直呼“万岁”。

  君天下道:“你把那天所见的情形跟各位主子说一遍。”

  那人磕着头说:“小的是贤妃娘娘宫里的养花匠,伺候娘娘的花园差不多有小半年了,那天奴才本是去看新移植的昙花的,担心不能成活。谁知刚到娘娘宫门口,就看到一个宫女从里面走了出来,奴才想深更半夜宫女怎能随便走动,就留意看了看,认得是白天修剪花草的一个小婢子,名儿叫不出,只知道那以后再也没见过那宫女。奴才这心里还奇怪来着……”

  “你看见她是什么时辰?”

  “回万岁爷,奴才记得是丑时。”

  月贵妃微微一笑:“刚过了子时,不知宫女被害是什么时辰?”

  君天下道:“据太医说,宫女是在寅时被害。”

  天华笑道:“一个时辰,刚刚好。”

  小桃的心头七上八下,她想说话,看看满堂的人又不敢。又见天华公主一个严厉的眼神扫向自己,她更是慌张地低下了头。

  季贤妃微笑:“大家在这里说得热闹,可也得给咱们殿下解释的机会,万一要是个误会,殿下可就受委屈了。”

  君天下朝玉绾看去,悠悠地道:“丑时和寅时之间……帝姬你在做什么?”

  玉绾微微抬起头,目光清冷宛若一注清泉:“回父皇的话,儿臣当时正在做噩梦。”

  一句话使在场人都愣住了。静夜寂寂,噩梦缠身……君天下深沉的目光停留在她的脸上:“可曾听到什么动静没有?”

  “不曾。”

  “那晚伺候你就寝的宫女叫什么名字?我让下人去传来。”

  玉绾看着他,半晌才轻轻地说道:“父皇,儿臣没有宫女伺候,从来都是一个人睡,所以也没有证人。”

  堂上一时雅雀无声。

  许久季贤妃饮着宫女为她斟上的茶水,慢条斯理地说道:“可怜见的,三殿下以皇女之尊,身边竟没一个伺候的人。前日本宫还打算送两个人过去,没想到出了这档子事儿……”

  天华只是冷笑。在她眼中,君玉绾受任何罪都不足惜。

  高宝娃一见气氛不对,转身对门口张嘴喊道:“带另一个!”

  很快一个浑身发抖的宫女被带了进来,她看了一眼众人,腿立刻就站不住跪倒在地上。“奴……奴婢拜见皇上、皇……皇妃、公主!”完全忘了玉绾。

  小桃一看见这个宫女,脸色立马就变了,几乎两眼一黑晕过去。这个宫女是竹林苑的。

  果然,君天下问:“不用害怕,将你说过的再说一遍。”

  宫女战战兢兢:“奴婢等发现宫女在井沿边……奴婢们吓坏了,后来是三殿下来了,殿下她……她说……”似乎想转脸看玉绾,又好像不敢,目光躲躲闪闪的。

  在座众人也没有人催她,都是冷眼坐着看好戏。

  那宫女似乎也料到不会有人帮自己,一甩手近于发狠地说:“殿下警告我们别说出去,如果有敢说的,她就惩罚谁!”

  听完这句话,天华公主的脸上立刻就浮出笑意,月贵妃和季贤妃也是面带微笑。天华道:“心里没鬼,岂怕人说出去?君玉绾,你只有这点欲盖弥彰的本事吗?”

  没等回答,天华转身,对君天下扬声道:“父皇,第二日便是女儿的洗衣房宫女失踪,君玉绾居心叵测,您要为女儿和母妃讨个公道!”

  小桃再也忍不住,冲到堂下跪着哭道:“不是的!殿下是被冤枉的!皇上!

  您不能降罪殿下啊!”

  天华嫌恶地说:“看着就像是君玉绾宫里的,瞧这没规矩的样子。”

  “皇上做什么决定,轮不到你这个贱婢……”

  “够了。”清冷的声音响起。

  季贤妃转脸看着旁边的玉绾轻笑,莫非三殿下也忍不住了?几次被天华侮辱,是该动怒了。

  没想到玉绾只是看着小桃,淡淡地道:“过来我身边老实站着,不要添麻烦。”

  小桃眼泪未干,旁边的天华公主骤然被玉绾打断话,已然怒火中烧,正打算再训斥小桃几句。“啪!”玉绾手一松,团扇划过了雪白的弧线落到小桃脚边。

  小桃怔住。

  “捡起来。”玉绾看着她。

  小桃抬着泪眼看君天下,君天下目中光芒微冷,唇边轻笑:“朕居然成了暴君,难道竟会胡乱断案不成?”

  她伸手把扇子抓进手里,吸了吸鼻子缓步走回玉绾的身边。玉绾从她手里抽出扇子:“站我身后。”

  小桃低着头走过去站好。

  “儿臣管教无方,打断父皇审案,希望父皇见谅。”

  “哟!三殿下真是长本事了,瞧这气势,真真有万岁爷的风范!”月贵妃笑语。

  君天下深邃的目光扫了一下在场的人,微笑:“朕的女儿,当然不凡。”

  原本众嫔妃包括天华公主都在看皇帝陛下怎么处理,君天下此话一出口,一些城府深的人表面上虽不露声色,但心里却都吃了大惊。

  君心似海,难不成三殿下突然间得了圣宠,陛下不仅不责怪,还顺水推舟褒扬了她。

  天华当即变了脸色,月贵妃的神情也变得耐人寻味。

  季贤妃慢条斯理道:“那就请何太医说一说宫女是因何而死的呢?总不能含含糊糊吧……”

  “不忙,”月贵妃忽地出声,“第二个宫女是天华公主宫里的,应当问问,那晚除了殿下,她的贴身宫女在何处?”

  一闻此话,不只玉绾,小桃的脸也顿时煞白。

  季贤妃轻笑,高明,当真是高明的贵妃,一招李代桃僵就隐藏了矛头,三殿下既不可冒犯,宫女总能。

  君天下道:“第二个宫女失踪的时间和第一个宫女相近,不过一直未见其尸首如果是竹林苑所为,此女尸身会怎么处理?”

  皇帝的意思已经很明显,然而众妃心中难免揣测,这会否是陛下对三殿下的又一次袒护?

  “父皇,宫中甚大,要让一两个人彻底消失不难。哪年没有宫女去向不明,就连妃嫔失踪都不是什么稀奇事。”

  众人抬起茶杯,借喝茶的工夫掩盖眼中的惊恐。殿宇深深,那些失踪的人们,永远地成为后宫的禁忌。天华公主果是大胆傲慢,竟然提及妃嫔失踪的话题。任你是心知肚明也好,任你是无知也好,人人为求自保,只能讳莫如深,装聋作哑。

  公主确实是个不能得罪的人。

  君天下的眉心似乎皱了皱,转脸看过去。小桃只是低着头,肩膀十分厉害地抖动着。

  “小桃,那晚你一直在殿中伺候良媛主子、寸步也没有离开吗?”

  小桃仍旧低着头,嘴唇咬得死死的。等了半天仍不见她说话。

  季贤妃一脸轻笑,一副看好戏的模样。

  君天下道:“小桃,你可要想好,你的话不仅关系到自身,更牵涉到你主子的清白。”

  小桃似乎被点中要穴,抬头扑通跪下去:“陛下!”说了一句却已泣不成声。

  玉绾缓缓转脸看着君天下:“父皇,那晚小桃当是为母亲买糖炒栗子了。”

  “买糖炒栗子?”季贤妃不禁笑出声,“良媛吃的吗,到什么地方买去?”

  小桃叩首在地:“万岁爷明鉴!是奴婢……奴婢拜托出宫采买的蒋公公偷偷带的!”

  天华冷冷地道:“身为宫女,明知故犯宫规,本宫看你是不想待在宫里了!”

  季贤妃的话意味深长:“如果真是如此,也是忠心……”

  听出弦外音,玉绾看了她一眼:“小桃那晚把焐热的栗子给了我一些,她说的话当是有些依据,并非完全胡编。”

  高宝娃立刻道:“回陛下,奴才确实在殿下桌上看见了吃剩下的栗子。想来……不假。”

  君天下面无表情,丢下手里一直在看的卷宗,问道:“可有人证?”

  小桃几乎当即怔住了。她一双水波流转的眸子盯着地,一时慌乱,沉默不说话。想起那天夜里,回来的桥上确曾遇到过一个人就是救她脱险的那个侍卫……没多久她目中的光芒便黯淡下去,她并不知道那侍卫是谁,甚至由于当时心情紧张,都没能看清他的模样。这条线索等于没有,就算说出来,对改变她们的处境也不会有什么实质性的帮助。

  看她许久都不说话,月贵妃轻笑道:“没有证据,叫陛下如何断案?”

  小桃握了握手指,缓慢地吐出一口气,涩声道:“那晚,是有人见过奴婢的。”

  “谁?”

  “是……是……是。”小桃猛地咬住了嘴唇。

  天华嗤笑道:“谎话连篇,靠不住的丫头!到底有没有廉耻?”

  “奴婢一点也不害臊,”小桃涨红脸,“奴婢说的是实情。”

  君天下闭了闭眼,睁开:“还是那句话,证据。”

  “臣知道实情。”

  乍然响起的说话声将众人的注意力吸引至门口,一道颀长的身影踏着稳健的步伐走进殿内,双膝跪地行了礼,口中道:“臣叩见吾皇万岁万岁万万岁。”

  君天下背靠在椅上,望着来人道:“平身。风凌,你怎么进来了?”

  展风凌道:“谢陛下。”他站起身,“陛下,她并未说谎。”

  “噢?”君天下微微一笑,“难道风凌能为这宫女做证吗?”

  展风凌顿了顿,道:“臣不能,但这宫女那晚遇见的人,正是微臣的徒弟展记。”

  君天下笑出了声:“展记?”

  “是的,”展风凌看着他,“展记听说了这件事,不忍心见无辜之人受牵连,于是央求臣过来说清楚,臣也就答应下来了。”

  君天下笑起来:“这可有趣。帝姬福泽深厚,到处都是贵人相助。”

  展风凌颔首:“陛下明察。”

  天华公主双拳紧握:“闹出这般大动静,你一句明察就想了事?”

  “公主明鉴,”展风凌脸色不改,低头继续说,“那晚是展记例行巡查六宫,看见宫女小桃差点落水,便伸手搭救了一把。”

  天华冷笑:“你的徒弟,救便是救了,怎还能一眼认出所救的宫女是哪个宫里的,如果自身没有苟且,岂能做到?”

  展风凌敛眸,语气平平地说:“如有得罪,臣这里替展记赔罪。”

  玉绾盯着他,此举无疑是助她脱罪,却将展记推向了风口浪尖。宫规森严,侍卫与宫女之间如果有瓜葛,事情是可大可小的,更何况展记前段时间才被惩罚过,在这个节骨眼上,实在等于踩在冰凌上走路。展风凌不可能不明白这一点,他如何会允许展记做证?

  她狐疑起来,仔细看向展风凌,只见他身板挺直,手也攥着,目光渐渐变得阴沉,看来这位师傅也不情愿。只是不知展记用了什么办法才能使展风凌答应代他做证。

  小桃有点惊讶,她没想到那晚救她的侍卫竟然是展记,就是那个曾在殿下口中听到却始终没有见过的少年。

  “冥冥中看来自有天意……”君天下眼睛微眯,不知在看什么。

  月贵妃不慌不忙地笑道:“陛下说的是什么深奥的道理?”

  君天下淡淡一笑,手扶着案面起身,听季贤妃笑问:“陛下,这案子怎么断才好?臣妾脑子里都乱作一团了!”

  高宝娃掩口轻笑:“公说公有理,婆说婆有理,都有理!万岁爷大概觉得就他自己没理……”

  一席话逗得大家都乐了。君天下唇线上勾,转过脸慢慢说了句众人意想不到的话。他道:“此案疑点重重,押后再审。”说着便向前走,高宝娃眼疾手快上去搀扶。

  没有预兆,妃嫔中松口气的人也有,但好像是商量好的一样,大家都沉默着。

  就在看着君天下走进帘后的刹那,玉绾的脸色从一开始就阴晴不定,这时终于开了口:“父皇……儿臣有话说。”

  君天下的脚步停下,转身,他望着玉绾微笑:“噢?惜字如金的殿下也要说话了吗?要说什么,朕听听。”

  玉绾那双眸在安静时流光溢彩闪动着万千情思,似乎满室的光彩尽被这灵巧的眼睛夺尽了。

  众人的好奇心一下子被勾了起来了:三殿下早不说晚不说,偏偏挑中这个时候说,不知道她心里又是什么盘算?

  “相爷到!”一声高亢嘹亮的声音响起在门外,众人的目光不约而同地射向门口。

  接着一个蓝衣人进入众人的视野仿佛三月的春风提前温暖了整间屋子,在他身后有一个女子紧紧地跟着,只不过低着头,大家看不清她的脸。

  这当口他微微侧过身,轻声道:“别怕,陛下会为你主持公道。”

  他身后跟着的女子经他一声鼓励,方敢缓慢地抬起头,怯怯地看着眼前的君天下。

  这一下惊了天华,也惊了季贤妃。

  君天下神色不改,依旧笑道:“今天的惊喜真是够多的,茗赋居然也叫人传到了,还让金刀护卫亲自传!”

  沈茗赋微微躬身:“臣斗胆冒犯,但今日几位娘娘和公主帝姬都在这里,臣如果贸然出现,担心惊扰了凤驾,故而临时让藏锋喊了一嗓子。”

  君天下已坐回椅子上,问道:“这女子是谁,茗赋为何将她带到这里?”

  沈茗赋看了身后女子一眼,接着侧脸,目光投向了玉绾,微微一笑:“臣是受了三殿下所托。至于这个女子,臣也不知她是何身份。”

  君天下眯起眼,悠悠地转向玉绾。

  没等玉绾开口,天华已经跳起来:“这不是我失踪的宫女吗?怎么会在这里?”

  这句话无异于平地惊雷,所有人都瞠目结舌地看着眼前的一切,一时间都有些回不过神来。

  倒是那女子反应快,早已哭着跪到地上,对着天华猛磕头:“奴婢叩见公主!叩见公主……”

  天华瞪着她:“你……你没死?”

  女子哭得梨花带雨:“公主!奴婢险儿就伺候不了您了啊!亏三殿下把奴婢救了……公主!奴婢一辈子都要伺候您呀……”

  天华早已说不出话,几乎把眼珠子都瞪出来了。月贵妃幽幽地看着玉绾,这就是那孩子的后招吗?的确出人意料,毫不费力就扭转了自己的劣势,旁人想破脑袋,都不会想道,三殿下竟能救活了一个宫女,而且将宫女藏了如此久的时间而不漏一丝风声。

  沈茗赋淡笑,说道:“原来是公主的婢女,臣在竹林苑见过她,伤势虽严重,但因为调理得好,现在已无大碍了。”

  季贤妃只是将目光锁在女子身上,一言不发。其余人即使没有失态,却也被结结实实地惊到了,都忘记了说话。

  月贵妃半晌一笑:“这唱的是哪一出,先前以为宫女死了,敢情都是咱们乱猜呢。”

  君天下脸上的表情似笑非笑,良久,才意有所指悠悠地说道:“娘娘受了几次失踪事件的干扰,先入为主,本也不稀奇。”

  天华似乎刚回过神来:“这……这不可能!”她狠狠地盯着对面的少女。

  玉绾神色如常,不紧不慢地摇着手中的团扇。周围无数的视线她都看到了,然而她却一点也不在乎。

  月贵妃不露痕迹地看了一眼天华,微笑道:“这可好了,既然有人活着,那么真凶主谋,自然也就大白了。只消陛下问一问就知,这几日宫中发生了什么事。”

  “贵妃言之有理,”君天下看着哭泣不已的女子道,“朕问你,你可还记得当日所发生的事?是什么人害你,能否细细说出来?”

  季贤妃脸上扯出一抹浅淡的笑,同其他人一样目光盯着那个宫女。柳儿不动声色地递给她一盏茶,她接了过去,目光不动。

  所有人都想不到会出现这种局面,诡异的谋杀,留了活口,此刻只要宫女动动嘴,这件大阴谋就将浮出水面,让人不敢置信。

  谁是幕后策划人,三宫六院知情的人心里都有一杆秤,都期待着看到这个如此绞尽脑汁的策划害人的人最后的下场。

  紧张之时总有意外,玉绾的衣裙微微地飘起,起身向门口走去。

  到门口时才有人察觉,天华疾声:“你到哪儿去?”

  “回寝宫。”

  “父皇还在审案。”

  “我并不想听。”

  “什么?”天华不敢相信自己的耳朵。

  玉绾转向她,目光清冷:“宫女不是我加害的。”既然与她无关,那么这个审案的过程她也不想参与了。

  天华冷笑:“你高兴得也太早了,就算我这个宫女说是你救了她又怎么样?

  还有其他被害的两位宫女呢?谁知道是不是你故布疑阵!”

  玉绾缓缓地将目光犀利地盯着她,字字清晰地说:“那么,就等有了证据再来抓我。”

  冰霜寒彻,再回首,白衣如雪的玉绾已经走远。天华气恼地将手腕上的珠串摔下,颗颗珠子散落在地上,跪在地上的宫女狠狠地打了个哆嗦。

  “臣是来恭喜殿下的,禁令撤除,殿下今日起不再受在竹林苑禁足禁锢之罚了。”沈茗赋站在凉亭外,微笑道。

  玉绾微微一笑,御花园一地的落花,是被昨夜的风雨吹落的,这还是她这许多年第一次踏足这里。玉绾道:“民间每一个人都羡慕皇宫,觉得这里什么都好,不知天下最富贵的地方是皇宫,至美的风景却多在皇宫外。”

  沈茗赋脸上若有所思,轻轻拈起一朵落花,笑道:“殿下,嫦娥花。”

  玉绾转身,看了看,走过去将花接在手上,花瓣呈淡红色,花瓣花蕊隐隐有一股离尘脱俗的气质。“嫦娥花……”她有些惊诧,半晌露出笑颜,“我竟不知皇宫里还有这种花,由不得想起某些传奇。”

  沈茗赋笑道:“这正是告诉殿下,不要怀疑世上美丽的一切。”

  玉绾微怔,随即自嘲地一笑:“本宫承认,以前并不以为会有这种花。”

  两人伫立在花丛间,沈茗赋潇洒地一笑,目光注视着玉绾,“殿下人比嫦娥,每日照进铜镜的容颜,便是最娇艳的花了。”

  人比嫦娥,这样的赞美之词,往往是信口开河的登徒子说的。就是大胆的王孙公子,正经夸奖姑娘时也不敢如此直白。今番向来以儒雅闻名朝堂的沈相却当面说出这样的话语,就算玉绾也一时不知如何应对了。

  玉绾微微侧过脸,状似无意地道:“不管怎么说,这次多谢沈相,没有沈相帮忙,本宫说什么也不会这么顺利就得到父皇的信任。”

  “臣其实并未做什么,到底是殿下宅心仁厚、心存善念,让臣做这一切反而表明是殿下对臣的信任,臣真的很高兴。”

  玉绾看着他微微一笑,并没有开口。当日她发现那宫女还有一丝气息,便抓紧将她带回寝殿,给她最及时的救治。只可惜她日夜苦思也找不出彻底救活她的方法,恰好这时她被蛇咬,沈相来了。玉露白鹤确实是起死回生的妙药,服下一颗,宫女第二日便苏醒了,脉象也一日一日平和,为了避免节外生枝,她一直隐瞒中毒宫女活着的消息,直到皇上亲自过问审理,才将这个宫女放出来。有了这个宫女的证词,无论背后何人使坏,她和竹林苑都能从这次事件中摆脱干系。

  沈茗赋看着她,慢慢将手中的嫦娥花放到凉亭的石凳上:“实际上这次清淮王为了殿下也出了许多力,殿下这次能重新得到自由,都是王爷在陛下跟前为殿下说好话。”

  玉绾看着眼前尚未凋谢的花枝,淡淡地道:“他是王爷,大权在握,他愿意做什么,岂是其他人能够左右的。”

  沈茗赋微笑:“王爷确实是个了不起的人物。”

  玉绾转过脸看着他,轻柔地笑道:“宁朝不能没有王爷,自然也不能没有了沈相。沈相是我宁朝的一根擎天柱,国家栋梁。”

  沈茗赋笑道:“臣今天一天定然都神清气爽。”

  玉绾笑了笑,一边走到凉亭中坐在凳子上,一边拿起嫦娥花放到眼前观赏,轻声地问:“沈相是不是该上朝了?”

  沈茗赋端详着她的脸,没有答话,反而笑道:“今日殿下笑得最多。”

  玉绾看了他一眼:“沈相在这里,本宫怎么会不笑呢。”

  “臣真是感到万分的荣幸。”

  瞥见石桌上摆着一个紫砂壶,旁边还有几个紫砂杯,她不禁看入了神。沈茗赋看着笑问:“要不要试试这里的‘百草甘露茶’?”

  玉绾道:“都说当今皇上日理万机,说到底父皇也是挺懂享受的一个人,这御花园的桌子上都要摆一壶好茶。怪不得许多人削尖脑袋只为常伴君侧,虽说伴君如伴虎,但可也有常人不及的好处。”

  沈茗赋微笑,轻轻上前执起茶壶倒了一杯茶,轻轻地递到玉绾面前。

  玉绾看了看面前的茶杯问他:“这茶想必沈相经常饮用吧?”

  沈茗赋但笑不语,将杯子朝前送了送。

  玉绾顿了顿,缓缓地端起杯子,沈茗赋道:“每日早晨都会有宫中专门的宫女负责采集百草甘露,再经制茶师研磨煎煮,制成甘露茶,万岁上早朝前喝一杯,有提神之效。”

  “果然很香。”玉绾端着茶杯细品,“单是采集百草甘露这道工序就已十分困难,既要保证露水新鲜,又要干净,委实不容易。”

  沈茗赋笑了一下,正欲说什么,旁边一个黑影鬼魅般出现在他身旁,跪道:

  “相爷,百官已经到了不少,万岁爷方才离开了光华殿。您得上早朝了。”

  玉绾抬眼看去,那黑影转瞬向她拜道:“金刀护卫归海藏锋叩见三殿下,殿下千岁千岁千千岁!”

  玉绾看着沈茗赋:“相爷的金刀护卫的确是忠心耿耿。”

  沈茗赋微微颔首:“殿下实在谬赞。”说话时他眼中闪过了一丝不易察觉的微微尴尬。

  这无意间流露出的神情让玉绾心中一动。她浅浅一笑:“沈相不要耽搁了,上早朝要紧。”

  “不如臣先送殿下回宫。”

  玉绾道:“不必了,本宫想多留一会儿。”

  沈茗赋微微一怔,看了一眼归海藏锋,片刻微微欠身:“既然这样,臣不打扰殿下。臣告退。”

  见玉绾点头,他转身走向亭外,归海藏锋隐在暗处保护着。不多时就看不见人影了。

  沈茗赋走后,玉绾又坐了一会儿,才沿着青石小路慢慢往回走。时候还早,四处十分冷清。御花园平时除了皇上没什么人来,花草修剪得整齐,却缺乏新意,本是自然的景物,硬是生出古板来。

  心里似乎在想什么,走的时候没留神。等到发现身边有动静,玉绾目光一扫,一个纤巧的身影隐没在一棵海棠树后。她停下了脚步。

  树后的人像是知道了,片刻后,树后便慢慢走出了一个人。环佩叮当,锦裳摇曳,好一个稀有的美人。

  季贤妃轻笑着走过来:“三殿下,真是人生何处不相逢啊!”

  玉绾平静地看她,有片刻沉默,她悠悠地低下头:“儿臣见过娘娘,娘娘千岁。”

  “快起来!”季贤妃笑着看她,叹道,“殿下真是何时都不忘记礼数,处处周到……”

  “娘娘过奖,儿臣有礼是应当的。”

  季贤妃看着她笑道:“殿下起得这么早来御花园,莫非一夜未睡?可巧沈相也来,这天都没有敞亮,二位可真有雅兴!”

  玉绾脸色不改:“醒了就起身走走,走着走着就到御花园了。”

  季贤妃用袖子遮住嘴,笑声轻轻:“御花园就你们两个,也没伺候的人,我还当沈相跟殿下约好了在这御花园游赏呢!三殿下回宫不多日,竟能与沈相谈得来,殿下委实不同寻常,到底是在民间历练过,一点也没有宫中女人的腼腆羞涩!”

  玉绾嘴角含笑,手指握住扇子在胸前,缓缓向前走了几步,说道:“沈相端方,处在一人之下的显赫地位依然谦和忍让,更遑论才情卓绝。此等谦谦君子,儿臣若连和他都不能相处,那么问题就出在儿臣身上了。”

  季贤妃笑了笑,道:“殿下怎么就走了,也不等案子审完,好歹听听宫女的证词。”

  玉绾淡淡地道:“听与不听,有什么关系。宫女说什么,一早便定好了。”

  季贤妃脸上一僵,讪讪地说:“殿下当真是豁达。说起来……这殿下竟能将垂死之人救活,真是叫人好奇得很!”

  玉绾顿了顿,转脸,目光幽幽地盯在她的脸上:“不管是用什么方法,只要结果不坏,娘娘何必打破砂锅问到底?”

  季贤妃神色一变,盯着玉绾半晌,良久才缓过神:“不错,本宫确实说得不妥当。”话锋一转,她眼中已是光芒闪动,“只不过……宫女说她不知道害她的人是谁,也不知因何缘故,只记得是在林中遇害,皇上派人追查也没个结果,只得不了了之。这根刺梗在喉头,本宫便忍不住要探个究竟!殿下说……这是为何啊?”

  玉绾面上露出微笑,有一丝清冷,一丝怅惘。她看着季贤妃:“娘娘多虑,宫女既然说不知道,便是不知道了。断没有改口之理。至于为什么,儿臣可不敢揣测。每个人想的都不同,兴许……她觉得这样最好,两全其美,不必为自己多树立敌人。自保方式,妥妥当当。”

  “两全其美……”季贤妃眯眼,像是在叹息,“我明白了。”

  玉绾淡淡一笑:“说了这会儿有些肚子饿,若无其他事,儿臣便告辞,回宫用饭了。”

  “等一等!”季贤妃转过身,“我还有一事不明。”

  “娘娘请讲。”

  季贤妃看着她:“那宫女的身子,需得不停地用药调理,那几日殿下被关押在天牢,竹林苑被天华公主盯得死死的,殿下是如何继续医治那宫女,并让她上堂做证的?沈相是在断案之后才知道事实,不可能是他帮你。”

  玉绾转身看着她:“娘娘,在这宫里,有些秘密是免不了的。为了难言的缘由,儿臣当然有自己的秘密,您不必一一问得那么清楚。”

  季贤妃怔了怔,半晌才轻叹:“你走吧。”

  最近后宫里最引人侧目的就是竹林苑的帝姬殿下重获自由的消息,当日皇上圣旨一下,就在后宫传了个遍。开始没有人把这位殿下放在眼里,虽说她也是陛下的女儿,但多年来这帝姬和她母亲连同竹林苑一直不受重视,没想到这次会惊动皇上过问,宫里的确是各家各心思。

  小桃坐在垫子上,不时地往炉子里添些木炭柴火。不远处玉绾正用手指轻轻地整理着毛笔笔尖。小桃看了看她:“殿下,今年这天儿实在奇怪,一会儿冷一会儿热的,叫人没个准备。”

  玉绾把毛笔尖蘸到清水中:“不是有炭火吗,抱怨什么。”

  小桃笑起来:“殿下您说炭火真没有说错,以往那些人总是克扣我们,不给足炭火,去年我们一冬天都没生过一次火!奴婢直骂那群人该杀!还好这回儿他们开窍,给足了咱们炭火。殿下,这可是他们头一回没有克扣呢!”

  用手帕擦干净笔尖的水珠,玉绾微微一笑:“那是好事,你只管专心生火就是,也不要去管别的。”

  小桃眼睛都弯了起来,扬手又向里面扔进两块炭火。

  “殿下啊……您已经第六回把王爷关在了门外,这样好吗?”

  玉绾没抬眼:“你不懂。”

  小桃认真地道:“那毕竟是王爷,有什么您其实可以当面说的。奴婢瞧着不忍心,王爷他是真心疼您,被您拒绝几次都不见恼,今天走的时候还嘱咐要殿下多吃点东西,您身子太瘦!”

  “殿下,奴婢在宫里长大,也没见着谁那么有耐心,殿下,您就见见王爷……”

  玉绾停下手里的活,看着她笑道:“别老提王爷,不知道的还以为你少女思春。季贤妃呢?之前你不是最关注那边,有什么动静没有?”

  小桃因被说思春,脸不禁红了红,嗫嚅道:“还说呢,殿下竟然把那个宫女藏在密室里,可把奴婢吓坏了……贤妃娘娘收了宝茶,好像还让他当了个什么副总管。”

  玉绾一愣,继而微笑:“是吗,季贤妃不仅把宝茶放了出来,还给了他副总管当?”

  小桃说道:“正是这样呢!奴婢奇怪来着,这贤妃娘娘用什么人不好,偏偏用宝茶。那个家伙可是咱们这儿出去的坏东西,天华公主都不要他,贤妃娘娘跟自己过不去才用宝茶做副总管呢!”

  玉绾看着手中的毛笔,目光幽幽:“季贤妃的确聪明。”那些话,她没有告诉她,她依然是猜出来了。

  “殿下您一个人在说什么呢?”

  “没什么,”玉绾擦了擦手,“传话,我愿意见王爷。”

  宝茶四下看看,从怀里掏出一个翡翠色的瓷瓶,瞅着无人丢进了枯井。

  天色还有些暗,他在井边草地上跪下去,对着东边竹林苑的方向拜了拜:

  “三殿下,您吩咐奴才的事,奴才全都不负所托地办成了。这次的事情,奴才真是肝脑涂地。从今以后,还望您继续保佑奴才,奴才给您磕头!”

  磕完头,宝茶从地上爬起来,又往井里头看了几看,确认那瓶药已经完全埋入井里再也看不见了。他这才转过身,小心翼翼地向着相反的方向跑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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