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1章  清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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武林大会足足举行了半月有余,英雄侠客背着剑,来来去去,到处是快意恩仇的氛围。玉绾穿着秋装坐在桌边练习那半吊子刺绣,大会结束后,风云客栈便恢复了警戒状态,鱼龙混杂的场面到了尽头,她提着的心自然也跟着放了放。这期间,玉绾弄清了那天苏红玉比武台事态的缘由。原来,苏红玉的大哥苏行止曾与柳月杳有过短短的一段缘,可惜就在苏行止立定主意娶那位江湖美人时,美人却笑颜冷淡,屡屡推搪,甚至公开将苏行止逐出绮香楼。苏家公子有情有义,悻悻而归后意态消沉,整日花天酒地,最后被愤怒的老爷子逐出了家门。苏行止自此浪迹江湖,一年前就再没有这位公子哥的消息了,有人说他失踪了。苏红玉深爱大哥,觉得大哥会有今天都是拜那个江湖第一美人所赐,自然恨透柳月杳。玉绾推开窗户,阳光穿过枝丫,金光灿灿地洒在身上。到底是入秋了,尽管看起来如此明媚,温度却冷了不少。她拽了拽衣襟正要转身,展记走了进来:“主子,整天待在屋里不出去,您闷不闷?”玉绾摇摇头:“还好吧!”展记笑道:“主子,您没觉得最近热闹了许多吗?”玉绾愣了愣,瞥见窗外屋檐下坠着的灯笼,心里也觉得奇怪起来,轻笑道:“是呢,最近客栈的庭院装饰得相当漂亮啊。”“那当然,”展记笑了笑,“很快就是中秋了。”“中秋?”玉绾有些惊讶地挑起眉。展记来到窗边:“以前宫里头过中秋,陛下总会下令六宫同贺,内务府忙得不可开交,中秋还没到,宫里已经一眼望去尽是红灯笼。热闹极了!”玉绾只能沉默。她知道,中秋节是宫里最热闹的时候,三宫六院,最盼望的也是这个节。因为那时,每一位嫔妃都可以得见天颜,所以每到了那时候,嫔妃们都会倾尽一切打扮自己,宠妃竭力让自己不被比下去,冷宫的妃子更是卖力地打扮,希望宝座上的皇帝看自己一眼。那是六宫粉黛最娇艳的时刻,衣如流云,妆如秋水,每一缕风都是极致的温柔。然而……不论是何等热闹,都没有母亲的身影。那日夜晚,就如往常一样,清汤冷面,毫无出彩之处。玉绾不止一次地想,也许母亲心底是痛恨这个节日的,与群妃争宠,她不屑也不愿,更不参与。展记回头冲她笑:“主子,不知道民间是怎么过中秋节的?”玉绾耸肩:“还能怎样?一家子吃团圆饭呗!”说完发现展记眼睛亮亮地看着她,蕴含一抹笑意。玉绾一愣,随即反应过来,这小子,竟然打着出去玩的算盘!果然展记笑道:“主子,不如我们去街上逛逛,顺便体会一下民间习俗。”展记自顾说得开心,玉绾还想绷着脸,看他在面前手舞足蹈,最后也忍不住笑了。一见玉绾笑,展记立马蹦起来:“就这么定了!主子,说好到外面吃午饭,我们现在就走吧!”被展记连蒙带骗拉到街上,才发现道路两边张灯结彩热闹非常,扎着羊角辫的小儿欢欣地笑着,卖糖葫芦的更是满大街吆喝。许多没有见过的景象一一展现在眼前,玉绾被这样的气氛感染,也开始认真地观赏。玉绾看一眼展记,他因为毒素侵体伤口溃烂得越发严重,在原来的基础上恶化不少,所以至今还绑着绷带。不过现在上药换药都是玉绾亲自插手,就算再不擅长这些也只能硬着头皮干,再不敢假手他人。幸运的是,她虽然粗手粗脚,但伤口包扎起来的样子也算是差强人意。展记兴致很高,他和玉绾一样,都是第一次见这样热闹的景象,便不由自主地被吸引住了。民间虽不如宫廷繁华,但民间的许多乐趣却是特有的,宫中几世也体会不到。街上不时有年轻的女子走过,她们绾着髻,穿着朴素的碎花衣裙,手里牵着五六岁的孩童,脸上是不输于任何宫妃的雍容的笑,甚至多了层纯粹的幸福。玉绾想起母亲也曾是民间的女子,如果她不曾嫁入皇宫,大概就不会被厚重的宫墙磨失了本性吧?“啊!”忽然脚下一空,想事情想得入神没注意脚下,展记已经走在前面五六步远的地方了。玉绾慌忙地想要站稳,手习惯性一撑,身体忽然撞到一个身体,“咚”的一声,看来是撞到了胸口。玉绾连忙站直身,转身看见一个英武的年轻人,藏青色长衫,两道眉毛像刀子一样。于是赶紧道歉:“不好意思啊,撞到公子了!”只听年轻人道:“没关系。”玉绾抬头笑,那人又往前看了看,径直走了。她吐口气,看见展记正站在人群中等着,忙三步并作两步走向他。孰料刚到跟前,展记却骤然扯住她,二话不说大步走动。玉绾刚要张口呵斥他,猛地看见他脸上的表情,一副如临大敌的样子。玉绾心里一个咯噔,于是闷头跟着他。展记带着她拐进一条巷子,又探头使劲看,好像有什么人跟着他们似的。玉绾被他弄得紧张不已,忙问道:“怎么了?”好半天展记才转头看向她,脸色严肃得有些难看:“主子,你知道你刚才撞到的人是谁吗?”玉绾莫名其妙地说道:“我怎么知道?”随即又紧张起来,“你认识?”展记不说话,只是脸色更难看。玉绾见状更加不安:“是什么人?” 展记抬起头,认真地看着她艰难地吐出几个字:“主子,他是玄衣。”玉绾不明所以,更是奇怪地盯着他,展记却不说了,只是一个劲儿盯着玉绾,眼睛瞪得别提多大了。玉绾微微地皱眉,玄衣,玄衣怎么了?这名字好像是有点耳熟……可是……脑子几乎是“嗡”一声,玉绾也张大眼,嘴巴都忘了合起。玄衣!对啊,她怎么能忘!展风凌、玄衣!父皇身边的金刀护卫!瞬间玉绾觉得自己泡在了五味瓶里,什么滋味儿都有,什么滋味儿又都说不出。展记看玉绾的表情就明白她已经想了起来,便紧张地问道:“主子,咱们现在怎么办?”玉绾咽了口唾沫,心存侥幸:“你……你确定没看错?兴许不是呢。”展记苦着脸:“主子,您就别想了,宫里我见他的次数比您不知道多了多少,化成灰属下也不能看错啊!”玉绾抹了一把脸,怪不得,这小子刚才闪得远远的,原来是怕被认出来。按理讲金刀护卫应该不离圣驾半步,玄衣不该毫无理由地出现在此处,而且看他身边,似乎也没有什么其他人。玉绾抹了一把脸,想什么都没有用,无奈地说道:“先出去吧,巷子里怪热的。”玉绾与展记都愁眉苦脸的,脚踏出巷子的时候还东张西望,生怕再看见那个玄衣。展记紧张兮兮地:“主子,玄衣来了,您说会不会,会不会……”“不会!”玉绾说得斩钉截铁,也不知是说给展记听还是自己听。展记却突然啰唆起来:“主子,您怎么那么肯定?万一要是……”玉绾猛转头瞪着他,换平时,这小子肯定是吓一跳,可今天他就跟自己大眼瞪小眼,脸上一副苦闷的样子。她登时没了脾气,轻轻地叹口气,展记到底是害怕展风凌的,一听师父可能来,他平时的冷静便没有了。其实玉绾也好不了多少。玉绾略一寻思,有些迟疑地皱眉道:“展风凌来的可能性委实不大。”展记看着她:“为什么?”玉绾抬头看他:“你想,父皇身边就三个金刀护卫,如果玄衣和展风凌都来了,根本不合规矩。三个,至少得留两个守护着圣驾。”展记轻微地动了动嘴唇,玉绾没有看见,指指街上道:“而且,父皇不可能也到了这里,你看现在一切如常。就算微服出巡,凭天子的尊贵,也不可能没有一点风吹和草动。我觉得,玄衣会在这里十之八九是因为父皇派给他任务了。”展记一脸严肃,也不知道听没听进去。玉绾自觉分析得有理,也不去管他。再说了,假使父皇真的来了,他们拦得住吗?既然左右不是办法,只能走一步看一步。展记沉默无语,亦步亦趋地跟着玉绾。玉绾一面想加快脚步快点到客栈,一面又不敢走快,生怕引人注意被认出来。蓦地耳边响起一声震耳欲聋的锣响,瞬间把玉绾震回神来,激灵灵地抖了一抖。紧接着又响起一声锣声,玉绾迅速地往声音传来的方向看,还没明白怎么回事,展记已经白了脸了。此时玉绾心里已经有了不好的预感,伸手握着展记袖子不管三七二十一便想走。走了没几步,两旁的人骚动起来,他们渐渐地、自动自觉地退到了道两边。很快玉绾和展记就变得显眼,玉绾不知怎么回事,也赶紧着拉展记进了两边的人群。没多久两边的人就很多了,几乎挤在一块儿,玉绾想拉着展记走,人群却忽然静了下来。玉绾还没有感到不对劲,拉着展记想离开。却觉得手底突然沉重,展记居然不走了。她急切地回头,却见他正直勾勾地盯着一处,跟傻了似的。两边的人身体晃了一下,玉绾只觉得眼前花了花,人群中忽然有人跪了下去,玉绾还未来得及反应,就见众人陆陆续续、一个接一个地跪了下去。玉绾瞠目结舌,只听扑通一声,展记竟然也跪在了人群里。她隐约意识到有事发生。街头已经缓缓出现明黄的一角,两队排列整齐的人渐渐出现了。领头的两个人各拎着一面锣,边走边敲。玉绾目光凝聚,这些人是仪仗队。她知道这些人都是会武功的,他们身上穿着特制的铠甲。四周鸦雀无声,一顶轿子隐隐约约地从队伍后面露出来,玉绾捏紧手指,一敛裙裾屈膝跪在了地上。展记没有说话,她也没有。轿子其实不算华丽,不过和普通的轿子比起来,一眼便可窥见其不同的气势。何况轿子后便是刚刚见到的玄衣。出乎意料的是,轿子没有径直通过,而是停在了街角不远处。然后轿帘就被掀起来了。一个身影从里面钻出来,同时玉绾闭上眼睛转回了头,只因差不多猜到了那人的身份,这种人向来都不简单,在他的眼皮底下,你动作越少就越安全。玉绾专心致志地盯着地面,但可以感觉到他正向着这边走来,初时是听到两个人的脚步声,后来停了片刻,再响起的时候只剩一个人的脚步声了。身边的人相当激动,小老百姓一辈子也难见这般尊贵的人物,难怪不能自禁。他渐渐走过来,声音近在咫尺。说实话玉绾无法不紧张,虽然心里认为他不可能认出自己,可就是有种无法抹去的莫名的紧张。那人越近,玉绾的心揪得越紧,当她看到那双银白的幼龙鞋子时,紧张得连呼吸也忘记了。在宁朝幼龙是仅次于真龙的象征,天子穿龙袍,而可以将幼龙绣在鞋子上的,只有一个人——储君。未来的皇帝。他还是来了,皇叔。这么想自然全通了,既然不是父皇,那么在朝中,除了清淮王,谁还能配得起金刀护卫亲自护送?额上的冷汗流了下来,玉绾跪着的地方可巧在人群外面,这位……未曾谋面的皇叔几乎就从她面前经过,不仅如此,他似乎还在她面前停住了。看着那双静止不动的鞋子,玉绾叫苦不迭,心提到了嗓子眼。几个转念玉绾已出了一身汗,展记也很紧张,头埋得很深。就在此时,面前的鞋子移动了,继续朝前走,慢慢地消失在视野中。这时,有人激动的喊出:“王爷千岁!”众人这才被惊醒,齐声欢呼:“清淮王千岁!千岁千千岁!”……玉绾低着头,跟着嗡嗡喊几声。良久,一道悦耳的声音响起:“起来吧!”这声音极动听,温润轻柔,众人情绪激动不约而同地站了起来。玉绾和展记也随之站起身,这时候再低着头就有些奇怪了,于是玉绾抬了抬下巴,不期然地就看见了他。未曾想皇叔会那么年轻,大概和沈丹青他们一般的年龄。看见他后玉绾理解透了一个成语——眉目如画,真的是眉目如画,那眉,那眼,都像是玉雕琢出来的,没有瑕疵。玉绾愣了,反应过来后赶紧低下头。这时玄衣道:“王爷,时辰不早了。”君青墨微微地点了点头,脚步开始轻轻地往回走。玉绾没有刚才那么紧张了,坦然地站着。王爷经过她的身边,玉绾却听到他说了一句话。他的语调非常低,却不知为什么听得那么清楚。君青墨说:“玉绾,你怎么会在这里?” 风吹过,世界都怔了。脑海中仿佛如繁华过境后的荒芜。人群渐渐散开,玉绾仍在发愣,他刚才叫她什么?玉绾?众人激动莫名,一位大婶手里的篮子都掉了,见到了储君的无上容颜,是他们毕生享用不尽的福泽。众人激动的脸庞一幕幕映在眼里,玉绾却有种处在另一世界的不真实感。玉绾不知是怎么回到客栈的,心里不停地回荡的都是那句话。什么意思,他认出她了?这么一想顿时心乱如麻。展记破天荒没有发现异样,反倒因为弄清楚了玄衣来的目的而顿时轻松不少:“主子,这么看来,王爷是护送西月公主才会到江南来的,先前都是我们多虑了。”他这样不当回事,可是玉绾却有问题问他:“展记,皇叔曾见过我吗?”她的喉咙紧巴巴的。展记看了她一眼:“应该不会吧,王爷很早就西征了。”玉绾泛起丝丝苦涩,就算小时候真的见过他,现在的她跟小时候的她肯定有天壤之别,何况还是在刚才那种情形之下,皇叔他如何能认出自己?然而事实是,他的的确确叫了,玉绾,玉绾,她不信还有谁也能叫玉绾!玉绾焦躁地来回走动,忽然想起什么,对着展记急急地问道:“认出你没有?!”话出口玉绾立刻也想到了,展记跟着展风凌多年,早已获得皇宫大内许多人的赏识。玄衣会认出他几乎是必然的。也有可能皇叔见她在展记身边,由此猜出她也未可知。可是展记却摇摇头:“属下一直藏在人群后面。”他也感觉到了不对头,脸色一变道:“怎么主子?!王爷认出您了?”玉绾不知怎么说,那一刻脸色一定十分复杂。展记慌了,还想说话,玉绾却挥挥手:“你刚说什么?王爷护送西月公主才会路过江南?”展记怔怔地点了下头。玉绾看着他,这小子到底是年轻,想问题不透彻。她追问:“那西月公主为什么要走江南?江南并不是到京城的必经之路,这般绕远路又是为何?”展记的眼睛蓦地张大了,显然他刚才一心沉浸于师父没来的情绪里,一点也没有想到这里。半晌,他结结巴巴地说:“可是……如果真是这样,那……王爷为何什么也没做?”玉绾皱眉:“大街上,他能对我做什么?”“可是主子这怎么可能呢?”展记焦急地说,“王爷他不会认得您啊!”玉绾托着腮,有些懊恼地坐在桌旁,清淮王,若说他认识天华公主,大概还有些可能,天华嘛,宠冠后宫的公主殿下,那么耀眼,那么夺目。但他应该没有认识她一个冷宫帝姬的道理呀?!展记终于从展风凌的阴影中回过味来,顺水推舟地安慰道:“主子也不用心急,先不说王爷是否认出了您,只要王爷还没有开始对您做出什么,就证明没事,主子宽宽心,没准儿过了这阵子就好了。”玉绾用两只手掌撑着脸,想着想着就忍不住苦笑起来,有什么担心的?最后不过是回宫一条路,况且是设计好的一条路。只不过抓回去和自己回去形式不同罢了。与其坐着疑神疑鬼的,不如想想如果真被抓回去该怎么面对实在些。玉绾挺起腰,舒展身体:“想不到皇叔如此年轻。”展记见她转移话题,也没有再说,笑道:“王爷今年也刚二十几岁而已。”“噢?”得知皇叔大概年龄更惊讶,“比起父皇小了那么多?”“王爷的母亲嫁给先皇六年,只在最后才诞下了王爷。当年圣上登基的时候,王爷还在襁褓。”玉绾眨着眼,陡然觉得这位皇叔是个幸运的人,父皇登基时他还是幼儿,避免了皇位之争,到如今他学识过人,水到渠成做了皇太弟。他的成长环境几乎是每一个皇室子女可遇而不可求的。没有残酷之争,只有贵气书香。可见,这样环境下走出来的人,理所应当是那么美好。玉绾想起那如玉雕刻出来的容颜,那温润的声音,浑然天成。“王爷确实是厉害,我们能有这样的安宁,王爷功不可没。”展记道。玉绾又看了看他。展记也看了看她:“主子知道贪狼王吗?嗜血好杀,周边的一些小国家几乎被灭尽。大宁兵强马壮,坐拥万里江山,其他小国震慑大宁威名,不敢轻犯边界。可那贪狼王却屡次出兵骚扰边界,虽然都是些小战事,轻易就镇压了,却也给大宁带来了极大的困扰。自从王爷自请镇守边疆,此类的事情便不曾发生过,周边小国愈加敬重我大宁了,近年来不少国家更是陆续主动称臣。去年,贪狼大单于主动示好,送上了八匹汗血宝马。您看,现在西月公主都和亲来了。”玉绾倒不知自己皇叔还有此等魄力,展记说完的时候,她腿都有点软了。为什么腿软?也许是天生对强者的敬畏。难怪俗话说人不可貌相,海水不可斗量,皇叔的样子不管怎么看都不像是勇武的人。照这样看来,她刚才的想法竟是错误的,如果这位皇叔和父皇年龄相当,也许当年太上皇爷爷选的皇位继承人就不是父皇了。若他真是来找自己的,自己还是乖乖束手就擒吧。不过西月公主……玉绾探头望了望窗户外,风云客栈委实名声甚佳,连一国公主都愿意蜗居此地。最近客栈也因此变化不少,虽然表面还是一样,但是暗地里已经有不少高手都被派走了。易南风直接不见踪影,想也知道伺候公主去了。玉绾动动手指,心里隐约明白,风云客栈的头等客房也许不在客栈之内。或许……皇叔也是那里的住客。晚上吃过饭就觉得身体有点儿难受,玉绾只当是思虑太多引起的反应,并未太在意,只是早些睡了。可是躺在床上却翻来覆去睡不安稳,身体感觉越来越难受,把她从浅睡眠里叫出来了。醒过来后,这种难受的感觉更明显,像是被千万把刀在剐,痛不欲生,是一种无法用言语形容的感觉。好像是毒发了,玉绾难受得无以复加,每一个毛孔里都在渗着冷气,她将手指用劲攥紧,却像摸到蜡里面,如何拼命都无法有清晰的感觉。玉绾蜷着身子,算是彻底清醒过来了,房间里响起清晰的“哗啦”声,她转眼看去,沈丹青赠送的那幅画像挂在墙上,已经完全铺陈开来,末端铺在地上。风从窗户里灌进来,画被吹得上下浮动,方才哗哗响的声音就是这幅画发出来的。画上的人物是以往任何时候都没有过的栩栩如生,女子的脸好像从云端渐渐浮出来,鲜活得像要从画中走出来。玉绾心里惊骇,死死地盯着那张画。屋里的温度好似也在点点滴滴地降落,不知道盯了多久,静谧中忽然觉得画像上女子的眉眼有些眼熟。这气氛让玉绾感觉非常古怪,却又说不清怪在哪里。缓缓下床,轻轻地走近那幅画。越到近前脚步越慢,画的边角不经意擦到她的身上,玉绾心中紧张,不知在害怕什么,好像将要发现什么不得了的秘密。就在伸手碰触到画像的前一刻,脖子上突然多了一只手。“跟我走。”刻板的语音响在耳边。玉绾睁大眼,被画短暂摄取的心魂瞬间惊了回来,她微微向后转脸。那是一张极平凡的脸,看不出任何的特点,甚至有些过于呆板。玉绾颤抖着说:“你是谁?”平板的脸又道:“别问那么多,跟我走。”想到自己可能遇到了刺客之流,强压下恐惧欲张嘴叫隔壁的展记,却发现已经发不出声音了。嘴巴张张合合,却丝毫声响都没有。这是种怎样恐怖的感觉,她颤着舌头,脑子一片空白。肩膀被猛力一带,她整个人都歪了下去。身后的人抓住她的双肩,轻轻巧巧地跳出了窗户。外面的风很凉,玉绾被扯着没有任何反抗能力,那张呆板的脸就在她的眼前晃动,她忽然意识到自己还只穿着亵衣。这下羞恼齐上头,眼泪差点逼出来。玉绾终于明白那些失贞的女子为何宁愿选择死,这样大半夜被一个陌生男人拖出房间,这样一种心情真是生不如死。体内的毒发作得更厉害了,喉间腥甜翻涌,玉绾死咬着嘴唇没让血流出来。呆板男子带着她不停地飞跃,周围的景致变得陌生,此刻玉绾的眼睛热得犹如一把火在烧,视线也开始模糊起来。原来这样的毒不发作时与正常人无异,发作起来却这样的霸道狠绝,叫人没有喘息的余地。玉绾觉得自己快要晕厥过去了,男子却停了下来。感觉到男子带着她落到了什么地方,并且放开了她的肩膀。玉绾似乎在瞬间疲惫到极点,心中充满了厌倦,厌倦经历的一切,厌倦自己的生活。为什么要这样累,为什么非得过这种提心吊胆的日子?凭什么呢?想了许久,却不见呆板男子有任何动作。玉绾看着他:“你不是来杀我的吗,怎么不动手?”呆板男子却突然道:“不要说话,我给你解毒。”玉绾怀疑自己已经傻了。这声音……她捂紧了嘴,无法置信地瞪着眼睛。声音都好像不是自己的:“公子!”原先还是刻板的声音转眼却变得轻缓温和,转变太快,以致玉绾无法反应过来。但这副嗓音,确确实实是属于兰舟公子的。全天下再没有人能有这样轻柔流转的嗓音。之前的羞辱、愤怒全部抛到了脑后,玉绾呆呆地看着眼前人。“玉绾!”玉绾张开手要像以前那样扑上去。不料毒发后的身体异常脆弱,让她使不出半分力气,刚一挪动,身体就像断线的风筝一样跌了出去。公子迅速地托住她:“你的毒已经很深了,再也不要乱动!”她伏在公子身上,鼻端是永恒的兰花香。眼泪如断线的珠子落下来,这世上,再没有什么比站在日思夜想的人的面前更让她君玉绾动情。公子把她放在地上,手拂过她的脸,熟悉到刻骨铭心的温柔:“玉绾要坚强。”玉绾却更加泣不成声,喉间紧缩,无语哽咽。公子坐到她身后,一手抵着她的后心。温热的气流流进身体,玉绾不禁打了个战,这才发现自己的身体冷得吓人,两只手像冰块一样。她都无法想象自己是怎么撑到现在的。随着公子为她解毒,她的身体便开始回暖,脸也热起来了。解毒的过程并不漫长,玉绾能清晰地感觉到毒从身体内缓缓地流失。感到公子指尖在后背划动,像是一道道锋利的寒芒。然而,不知为何她的眼睛却越来越热,滚烫得受不了。玉绾闭紧眼,泪水流下来也被这种热度吸干:“公子,我的眼睛好热。”身后幽香浮动,一根冰凉的手指敷到眼上。耳边听见沙沙的声音,风也不似刚才那般凉,悠悠的如一叶羌笛。感觉比刚才好了太多,胸口堵着的那股子沉重终于消失了。身上出了一层薄汗,眼上的热度似乎也被身体分担了,玉绾动动眼皮,公子的手指便离开了她的眼。玉绾看着近在咫尺的公子,伸出手抚了抚他的脸。没有人皮面具。“公子,这是你的样子?”公子看了她一眼:“我不能以真面目示人。”玉绾有些脸红,讷讷地说道:“你没有戴面具。”“缩骨术。”公子收回手,淡淡地吐出三个字。缩骨术,这是一种失传的武功。是指高手通过改变自己的骨骼构造使自己的外形改变,从而达到变成另一个人的效果。玉绾有些惊愕地看着公子,腰上却冷不丁一紧,人已被公子拉进怀里。玉绾大窘,脸瞬间红得如火烧。公子从不曾主动做此亲昵之举,突然这般行事委实叫她慌乱无措。公子的脸贴在她的颊边,嗓音低沉:“路会越走越难,你一定要坚强起来。”公子的话传进耳朵里,玉绾却没有力气深想,她有种窒息的感觉,身体就像被掏空了似的。不仅如此,仿佛之前压抑下的困意都在此刻涌了上来,玉绾喃喃地说:“公子你又要走了……”隐约中感觉公子又把她抱回到床上,额上的发被轻轻地拂开,脸上也是那种清凉舒适的感觉。 搜查 玉绾是被展记的喊叫吵起来的,睁眼看见的就是展记急成猪肝色的面孔。她实在无法不变色,要知道展记是受过严格训练的,在宫里,私闯寝宫可是死罪。而这小子居然就这样大喇喇地站在她床边。然而还没等呵斥他,展记已经嚷开:“主子不好了!那帮人要搜查我们的房间!”玉绾皱眉,慢慢地回神:“什么搜查?谁要搜查我们房间?”展记没有说,因为他根本来不及说,只听门“哐当”一声被推开,一群人涌了进来。展记脸色一变,迅速站到玉绾身前将她遮挡起来。玉绾也被这突如其来的事情弄蒙了,完全没有反应过来。展记浑身发抖:“你们这群人太过分了!”一股幽香在房间里传开,玉绾虽然在展记身后看不清来人,但也可以知道这股香是从门边传来的。很快她就看见一个女子,身穿一身异族衣服,环佩叮当,脸上蒙着一块薄薄的纱,衣裙轻荡,款款而来。不用猜来者是谁,想想风云客栈有几个异族人就知道了。玉绾目光沉了沉,西月公主,她怎么来这。西月公主旁边的白衣年轻人笑起来:“这位小兄弟怎么这么激动,莫非……做贼心虚?”展记脸都绿了:“少血口喷人!信你胡言乱语!”白衣年轻人笑得更欢:“那甚好啊!真金不怕火炼,只要我们搜一搜,小兄弟自然清白。”这年轻人声音清亮,满含笑意,玉绾一眼瞥向了他。年轻人十分警觉,玉绾的目光刚接触到他,他也朝她看来。一见他的相貌,玉绾便认出正是武林大会那天站在公主鸾车前的男子。年轻人看见玉绾,微微挑了挑眉。让玉绾惊讶的是,易南风竟然也在人群里面。展记见说不过白衣年轻人,愤怒地转向易南风道:“易公子,当初入住风云客栈的时候你是怎么承诺我们的,现今居然放任这些无礼之徒闯进来!”易南风微微摇了摇头,“展兄弟,抱歉,客栈的规矩,会尽一切力量保护头等客房的客人,既然西月公主遭遇了刺客,现在她要求搜查各个房间,我们自是不能拒绝。得罪之处,还请多多包涵。”展记道:“刺客与我们有何干系?!谁亲眼见到我们行刺了吗?这样不问青红皂白乱搜一气,将我们的脸面置于何地?”易南风只是摇头,看得出他也很无奈。“哟!这位小兄弟好大的火气!”白衣年轻人轻笑,“在下倒想问一问,是你的脸面重要,还是我们公主的性命重要?”展记怒火蹿到顶峰,指着他道:“你!不要欺人太甚!”白衣年轻人嘴角溢出低微的“哧”声,脸上随时笑着,却掩盖不住盛气凌人之势。玉绾冷眼旁观,总算闹明白了怎么回事。昨晚西月公主遇刺,竟怀疑是客栈里的人干的?此时那年轻人已经不打算啰唆,走到西月公主身边低声问了句什么,只见公主微微点头,他转身抬起脸,对身边的人道:“搜!”那群西月人一听,立刻手按在刀上就要开始搜查。玉绾一惊,展记吼道:“谁敢?”白衣年轻人看着展记笑:“小兄弟真是有气势,只是搜是一定要的,我们不能拿公主的性命开玩笑,兄弟你这般苦苦阻拦反而不好。”周围的西月人已经行动了,展记恨得咬牙切齿,拳头握得吱吱响,可又不敢轻举妄动。长这么大了,何曾受过这等屈辱?玉绾冷冷地道:“西月国从公主到仆从,竟没有一个讲道理的。”那些西月人顿时停下手里的动作,转过身怒瞪玉绾。没有任何一个勇士可以坐视自己拼死保护的西月国以及王族被人侮辱,不管在任何国度,这都是底线。白衣年轻人的脸上首次失去笑意,冰冷的目光凌厉扫来。玉绾视若无睹,抬手迅速抓过一件袍子裹在自己身上,另一手挥开了被子,展记立刻上来搀扶她下床。玉绾的头发被压了整夜,本来就十分浓密,此刻更是凌乱地披在身后。“姑娘收回刚才的话。”冷冷的语调响起。玉绾哂笑:“说出的话泼出的水,覆水难收,话又怎么能收回?”白衣年轻人的脸上表情冷如刀:“姑娘可知,你方才说出的话,已是侮辱了我西月国的尊严。我国虽小,却也清楚尊严不可侵犯。而侮辱我西月尊严,姑娘又可知是什么下场?”“下场我不知道,”玉绾笑道,“我只知道刚才阁下所做的事,轻则于理不合,重则冒犯我宁朝律法,倘若阁下如此爱惜尊严,何必要做这等没脸没皮之事?”年轻人怒极反笑:“我公主遇刺,搜查刺客有何不对?难道宁朝法律规定不能搜查刺客!”玉绾立刻道:“说得好,看来阁下一点也不自知。那小女子有几个问题要问阁下,请问,刚才阁下敲门了吗?”年轻人沉着脸。“那么请问,刚才小女子在干吗?”年轻人瞪着玉绾,一言不发。玉绾轻轻一笑:“看来阁下很清楚自己在做什么。没错,你刚才进来没有敲门,而且,”她顿了顿,“小女子刚才安卧于床,衣衫不整,可阁下就这样闯了进来。试想,若不是小女子的属下动作及时,身子可不就叫你看了去?!若是这样,阁下日后还让小女子如何见人?不经主人同意硬闯进房,甚至做出冒犯主人之事,乃作淫贼强盗论处。敢问,小女子方才说你没脸没皮,可是说错了?”白衣年轻人的脸上变幻莫测,半晌才缓缓道:“搜查刺客,焉能先敲门再进来?”玉绾冷笑,不置一词。这真真是一场闹剧,这几日简直热闹得不像话,就像戏台上的一场滑稽戏,你方唱罢我登场,没消停的时候。白衣年轻人阴沉地看着她:“可是,任凭姑娘何等巧舌如簧,这房我们却非搜不可。姑娘若肯容让,过后在下愿意赔罪,如姑娘执意不肯,那也休怪我们不讲理,到时不小心冲撞了姑娘,也只得请姑娘多担待了。”“我怕你不能。”看出来白衣年轻人是真被激怒了,他冷冷地道:“那么多房间都搜了,不差这一间。”玉绾冷冷地看他:“这么说你是一定要搜?”“一定要搜。”“不后悔?”白衣年轻人冷冽地盯着她:“绝不后悔!”“好!”玉绾转身,“展记,我的扇子!”展记先是愣了一下,继而瞪大了眼望她。“愣着干吗?去!”展记迅速地低下头,脸上表情肃穆,身体则站得笔直:“是。”玉绾冷冷地盯着那个年轻人:“你叫什么名字?”年轻人嘴角缓缓扯出一个弧度,声音如清泉:“敝姓上官,单名冽。”玉绾扬了扬下巴:“上官公子,你也是西月的人吗?”上官冽看着她微微一笑:“这好像不是姑娘可以过问的。”“主子。”展记双手捧着扇子。玉绾伸手一把抓在手里,握紧。上官冽斜睨:“姑娘说了这么多,不知还有没有别的话。勇士们已经等不及了,在下可要搜了。”“搜,自是请便,”玉绾笑着,“只是搜便是上官公子执意搜的,若搜出些不好的东西,小女子可不负责。”上官冽脸色一变:“可是说笑,姑娘岂会有不好的东西。”玉绾一笑,不再说话。却未料想,一直沉默的易南风,此时却开腔了:“自然是说笑,公主说刺客擅长易容,用毒更是十分歹毒。此番搜查也是搜这些易容工具和毒药。周姑娘一介清白女子,自是不会有这些东西。”这句话一说出来,玉绾瞬间震白了脸。易容工具和毒药,怎么可能?易南风不着痕迹地扫了她一眼,重又缄默下来。玉绾死死地捏着扇子,不敢相信自己被卷进一个阴谋里,这西月公主做的一切,迄今为止矛头直指着她,叫她不怀疑都不行。不过此种境地下已经没有时间再容细细深思了,玉绾对那些西月人扬声道:“慢!”上官冽眉心一皱,冷冷地道:“姑娘又要怎么样?”玉绾吸了口气:“我忘了告诉你,你根本没有权力搜我的东西。”“凭什么?”上官冽冷笑,明显失去了耐性,“我就搜了,怎样?”玉绾恼恨地盯着他,他说着竟然真的伸手去动包袱,不过还没等他碰到,他的手已经被旁边伸过来的一只手攥住了。展记冷冷地看着他:“你不够格。”上官冽眼神冰冷:“放开。”展记不搭理,扣着他的手纹丝不动。上官冽的眼里瞬间迸出凛冽寒芒一样的光,整个人似乎一瞬间冷峻得可怕。从他进来起他就笑着,哪怕刚才收了笑,也不曾给人可怕的感觉。而现在的他陡然让人有退避三舍的畏惧。玉绾一见他露出这样的表情,心底立刻腾起不好的预感,于是立即开口:“展记退回来!”然而已是晚了一步,上官冽手上忽然翻出一把短剑,银光闪过,纵使展记及时地反应躲避,寒芒落下时,手上还是多了一道血痕。玉绾真的恼了。开始就看出这个年轻人是个相当自负的人,骨子里有股狂野傲慢,但再怎么也没有想到,他竟然当着这么多人的面毫不顾忌地对展记下手。真是卑劣到了极点!展记捂着手,一言不发地退到玉绾身边。玉绾漠然地看着上官冽,他正用手帕擦着短剑,脸上是理所当然的神情。玉绾转过脸,西月公主静静地站在几个勇士中间,一直没有说话。玉绾问:“公主,这里是你说了算,还是他说了算。”西月公主仍是静静地站着,没有看她,半晌才眨一下眼睛,蝴蝶般的静美,眼下是睫毛投下的淡淡剪影。比起许多中原女子更胜几分灵秀,远看就像画里的美人。上官冽有些讥讽地看了玉绾一眼,踱步走到西月公主身边:“我国公主娴雅聪慧,岂能被某些人挑拨离间。”这男人不仅傲慢,说话也狂妄,玉绾实在有些厌恶。忍不住皱起眉:“罢,我不需要知道。”上官冽步步紧逼:“姑娘一直百般纠缠不让搜查,能否给在下一个说得过去的理由?”玉绾看了他一眼,没想到真有这样的人,偏偏巧让她遇上,算她倒霉了。和他一比,任逍遥反而……嗓子微微疼痛,玉绾坐到桌边,端起茶灌下去。早知会有这一天,只没想到是这样近乎难堪的情形。缓缓地展开扇子,玉绾徐徐地说道:“公主远道而来,本是我宁朝福气,没能尽地主之谊,本宫也很过意不去。”不去理会一群人脸色的变化,玉绾转脸笑道:“公主上京和亲,也许将来还会成为我的母妃,现在为了些许小事伤了和气,以后见面多尴尬。上官公子,你说是不是?”上官冽盯着她:“你说什么?”玉绾微微一笑,继续摇着扇子。展记沉声道:“无理之人,竟敢三番四次辱我宁朝帝姬,就不怕当今圣上问你个不敬的罪名?”上官冽的脸色骤然难看至极,西月公主终于抬眼看向玉绾。做戏做到底,哪怕装样子也要装得像。玉绾把扇子抛过去:“上官公子,你看看本宫这把扇子漂不漂亮?”既然你有怀疑,我就彻底让你看清楚。怪只怪你之前把话说得太满,不给自己留余地。玉玺乃一国象征,伪造任何东西,都伪造不了玉玺。所以玉玺的刻印独一无二,代表君王无上的尊荣。上官冽看到那个,你还能保持无动于衷?就算你依然不信我是帝姬,也再不能质疑我的身份了。上官冽聚拢扇面,看来是看够了,他托着扇子走到玉绾身侧,随即躬身:“原来是三殿下,在下唐突。”他这般轻描淡写,却叫玉绾心里惊了惊。上官冽开口就称呼三殿下,他何以知晓自己的身份!玉绾面上一冷:“上官公子好会说话,方才咄咄逼人,眨眼工夫却换副脸孔。那么本宫问你,这里的东西都是女儿家的私人物件,不方便你打开,上官公子还搜不搜了?”上官冽握了握拳:“不敢。”他的头低着,似乎不想让人看见他的表情。只听他说道:“久闻宁朝皇室皆是虚怀若谷之人,想来三殿下也是宽宏大量,不会与在下计较。”好个上官冽!以退为进用得真是娴熟。玉绾冷冷地看着他,没有立刻发作出来,强自忍下。他刚才用尽无耻,此时凭一句话就想让她不计较,如意算盘打到如此地步,实在讨厌得很。这时西月公主走上前来,款款地欠身道:“刚才我们多有唐突,希望殿下莫介怀。”玉绾皱眉,放下茶杯看着她,心里明白今天自己是做不了什么了。她能不给上官冽面子,却不能不给西月公主面子,虽然现在还不知她和亲的对象,但十有八九是嫁给父皇,也就是说,她会成为自己的母妃。如果她有幸得宠的话……刚才玉绾亮出玉玺,就是存了放手一搏的心理,嗬,宁朝帝姬,表面风光无限,实际上就是唬唬外人,等她们上了京,进了宫,马上便会明白君玉绾只是个空架子,到那时就不知道谁才是主子了。玉绾笑了笑,此番明目张胆地露出玉玺大印,等于是把一直藏着的陈酿搬到了外面,引来酒客,却也让强盗蜂拥而至,她就像那秋后的蚱蜢——没几天蹦跶了。玉绾叹道:“公主言重,说到底公主在这里遇刺,也是我宁朝保护不周。着急找到刺客的心情也能体谅。只是本宫的东西若叫你搜了,不仅本宫脸上无光,事后对公主也不见得是好事。”西月公主微微颔首:“温慈明白。”原来这个公主的名字叫温慈。玉绾笑了笑,轻轻地打了个哈欠。公主温慈立刻道:“不打扰殿下休息,温慈这就告退。”到底是一国公主。上官冽已然起身,伸手扶着温慈的胳膊。一行人又开始鱼贯而出,玉绾闲闲地道:“不知上官公子是西月国的什么人?”温慈一顿,上官冽轻笑道:“在下只是温慈公主的一名护卫罢了。”玉绾挥挥手:“本宫的行踪不想让他人知晓,还请公主约束好下人,今日之事,谁也不要乱传。”温慈点头:“殿下放心。”玉绾也笑着点头:“如此最好。” 他们一走,玉绾立刻起身把门一关,转身道:“展记,把我那些东西都收起来,该藏哪藏哪,找个地方埋起来也行,实在不行我们不在这儿住了!”展记一脸焦急:“主子,您刚才那一招实在太冒险了,这以后难保不走漏风声,可怎么办?”玉绾看着他:“那能怎么办,如果那些东西被搜到,刺杀一国公主的罪名我们承担得起吗?”展记语塞。玉绾走上前,会易容和用毒的刺客,哼,真是会编。她还就不信了,一个被刺杀的公主能短时间里对刺客那么了解?必然是有谁在背后绘声绘色描述了一番,哄得公主深信不疑,才大张旗鼓地搜查客栈。玉绾咬牙,柳月杳,我不曾得罪你,你却三番两次找我麻烦,这次可以挑拨公主暗示我是刺客,下次不知又要干什么。之前,玉绾不想找麻烦,故而对柳月杳几次三番的设计都当作没发生过,可是却不能忍受她这般胡乱施为!这件事以后,玉绾对待风云客栈再不能保持开始时的心情了。玉玺的事情,她不是不担心,然而她最担心的还是皇叔。其实经过西月公主一事,玉绾将要被带回宫已经不是想象中的事了,这即将成为一个既定的事实。自从见到皇叔那一刻起,她的日子就过得提心吊胆,然而没想到的是,之后的日子却出奇的平静,至少,从那天一直到中秋到来,一直是风平浪静。天气越来越凉了,早晚温差变化很大,晚上睡觉,玉绾一不留神着了凉,虽然不算太严重,鼻子却始终阻塞着难受,吸一口气费很大的力,却总也不尽兴。不过,毒却再也没有发作过。只是想起那日晚上的公子,胸口总有一种难以言状的复杂。这天早上她刚睁开眼睛,就听到门被轻轻叩响。开了门,外面站的是易南风。这是那天以后第一次见到这位跑堂,想到那天的事,有些不自在。易南风却还是平常的样子,脸上挂着微笑,目光也未有变化。只是他开口却是:“三殿下,昨夜睡得安稳吗?”玉绾摸了摸鼻子:“勉强。”“今晚月色会很好,三殿下这样没精神,可要白白耽误了。”玉绾看了看他:“易公子你有事说事,不用拐弯。”易南风微微一笑,抬了抬手,他的手里拿着张帖子。玉绾了然,又是谁给她送帖,莫不是绮香楼又开什么百花夜宴,青娘还没忘了她吗?“殿下,您的皇叔。”玉绾伸出去的手蓦地一顿,片刻,轻轻地接了过来。“有劳。”“分内之事。”玉绾转头看看桌子:“要进来喝杯茶吗?”“也好。”易南风微笑着点头。菊花是昨日采摘的,不够新鲜,水一冲下去却仍是香气扑鼻。易南风端起送到嘴边,却没有喝,笑道:“殿下,短短几日,易某却有种物是人非的感慨。”玉绾笑了笑,将剩下的菊花包起来,“人还是那个人,物还是那个物,很多时候,改变的只是人的心态。”易南风一笑:“说得好。就如同殿下,始终都是那个聪明、剔透的姑娘。”玉绾眨眨眼:“易跑堂也是气度不凡,楚妙琳姑娘应该自喜终身有靠了。”易南风笑了笑,忽地放下茶杯,肃然道:“姑娘,那日对不住。”“哪有什么对不住,”玉绾淡淡地笑了笑,“要说对不住,那个不可一世的上官冽才是对不住我,易公子可不要随便往自己身上揽。”“上官冽……”易南风笑起来。玉绾捏着杯子哼道:“我记住他了。”易南风端起菊花茶一饮而尽,站起身道:“今晚,王爷会叫人来接殿下。在下先走了,殿下这杯茶,易某人同样记住了。”走到门边,易南风又转身看着玉绾,目光有些莫名:“其实,第一次看见姑娘的时候,就知道姑娘不属于这里。”玉绾怔住,看向易南风,他却已经扭头走了出去。玉绾呆了片刻,缓缓地走回桌边,抬手轻轻地摩挲那张帖子。展记走了进来,见到帖子一愣:“主子,这是……”玉绾将帖子递给他,展记一看到上面的烫金龙纹就惊住了。他疑惑地打开,待看完里面的内容,脸上浮现出不可遏制的激动。他合上帖子,搓着手道:“主子,王爷邀请你去过中秋。”“嗯。”“咱们……咱们去不去?”“去,怎么不去,”玉绾吹了吹茶杯上的热气,“这也是皇叔的心意。”展记还是有些忐忑:“可是……”“可是什么?”玉绾看他一眼,“你认为还有我们说话的余地吗?”展记低头不语。玉绾搁下杯子:“去叫小伙计打盆热水,我要沐浴更衣。”许是心底早就料到有这一天,离开时她在包袱里塞了一件宫装。这是唯一一件称得上体面的衣服,还是去年满十五岁时例行规矩做的。布料是纤细稠丝织的,上面是五彩缤纷的花瓣,下摆还配有丝带,风轻轻一吹就会荡漾出一圈圈华美的纹路。玉绾很是喜欢,只因这衣服太过烦琐,出去玩时难免累赘,她又不用像天华公主有那么多宫女伺候,还需要每天请安。所以,只在生日那天穿了一次。玉绾向温慈公主借了几名丫鬟,费了半天劲终于把衣服穿上了,接着要用发钗绾住头发,却没想到她的头发长得极快,不过几个月时间,原先一根发簪就可以完全绾住的头发现在竟然不行了。这根簪子比较特殊,单独插在发里的时候,会产生非常亮丽的效果,一旦在头发上加入别的饰品,便会立刻黯然失色。于是,试了半天没有办法,最后只得挑一根细小的针状饰品将剩余的发丝别上去。做完这一切,玉绾轻舒了一口气,走到镜子前端详着自己,她还从没有这么隆重地打扮过。傍晚时分,君青墨果然派人来了。只是没想到来的人竟是玄衣。玄衣跪下向玉绾行礼:“微臣参见帝姬。”玉绾从容地说道:“免礼。”玄衣起身:“王爷已在府中等候,殿下请速速随微臣过去。”玉绾点头,看了一眼展记。玄衣道:“殿下,王爷说了只让您一个人过去。”什么?玉绾惊住:“只让我一个人去?”“是。”玉绾看看展记,展记面无表情,忽然撩起下摆跪在地上:“殿下,属下等您回来!”玉绾眼眶一热,赶忙别转脸:“走吧。”坐在飞帘流苏的轿子里,头上插的珠坠不停地晃着。不管她的皇叔是怎样的人,只凭他能让玄衣亲自来接,待她如此,她已心存感激。轿子一路行得很平稳,看来这些轿夫也是非常难得的老手。看着华美的装饰,想起宫里的几度岁月,玉绾有些恍惚,上午易南风的话,此时想起竟觉得有一丝感同身受。也许她费尽心机逃离皇宫,根本就是个错误。这就是如斯的人生,对错善恶,看不清界限。轿子忽然晃了晃,接着落到实处。外面是玄衣的声音:“殿下,到了。”轿帘被掀开,一只葱白的手伸到面前。玉绾搭着这只手下了轿子,转头看去,是一个翠裳宫装女子。是宫里常见的宫娥打扮。抬起头,心里不由得一惊。太守。皇叔竟是住在太守衙门!玉绾一时惊疑,不过想想也是,一朝王爷理应是下榻官中人家,哪会真的住在客栈。这样想来,倒是她少见多怪了。宫娥搀扶着玉绾走进去,玄衣大步在前面走,太守庭院翠竹环绕,景色丝毫不比风云客栈差。穿过一条鹅卵石小径,远远看见前面小亭内坐着一个人。亭外站满了彩衣的宫娥,都垂首侍立着。乍一看,颇以为到了宫中。君青墨穿着白色的锦服,袖口绣着道道银色的纹路,衬着他那张玉一样的脸庞,如天人一般神采。这是玉绾第一次仔细看皇叔,心里也不由得被折服。玄衣走到君青墨身边道:“王爷。”君青墨转过脸,看见她。玉绾急忙跪下:“玉绾参见皇叔。”立刻被一双手扶住,“起来,自家人,不要客气。”皇叔扶起她,嘴角带着淡淡的笑,“已经长这么大了。”玉绾微微低着头:“皇叔。”“好了,过来坐吧!”又对一旁的玄衣道,“玄衣,你退下吧。”玄衣低下头,迅速地退到了亭子外面。玉绾感到不自在,这情形怎么看都很好,皇叔看着是个和善的人,她却不能安心,因为她清楚自己没有什么值得这个位高权重的皇叔这般对待,想不通,所以惶恐。对面的人好像没有意识到这点,伸手将一盘果子推到她面前:“这是刚采摘的,玉绾尝尝,喜不喜欢。”玉绾强笑:“谢谢皇叔。”君青墨一笑:“我说过了,不要这么客气,都是一家人。”玉绾低下头吃果子,不敢再说话。“记得我刚离开的时候,你才一点点大,转眼已经成大姑娘了。”玉绾再次愕然,抬头看君青墨,不知这话是不是亲切的意思。本来心里对一切的质问都做好了准备,不料竟然是这样的情况,竟有些不知如何应对。许久才斟酌道:“皇叔恕罪,玉绾却是有些不记得了。”君青墨一哂:“些许小事,也值得恕罪,你那时年幼,不记得属正常。”玉绾脑子里乱糟糟。自己年幼时曾见过这位皇叔,却是半点印象也没有。眼看天色渐暗,旁边响起了脚步声,忙回头,见玄衣大步走来,对君青墨道:“王爷,太守大人方才过来说,他特意为王爷备下了一桌中秋家宴,希望王爷肯赏光。”“用不着了。”君青墨淡淡地道。玄衣道:“刚才臣下也是这么跟他说,不愿打扰王爷。可是太守大人坚持要臣下过来,说是这宴席从几天前就备下了,席上的材料都是选用最好的,恳请王爷无论如何都赏个脸。”君青墨没有说话,忽然看向玉绾,道:“绾儿的意思呢?”玉绾一愣,随即摇头道:“蒙皇叔挂念,玉绾就不去了。” 君青墨微微颔首,转头道:“吩咐他撤了吧,自家享用也可。”“是。”玄衣起身准备退下去。君青墨说道:“今日既是中秋,绾儿就不必回客栈了,就在此处歇息。”玉绾一惊,忙道:“皇叔,来此时展记曾说会等我回去。若是玉绾不回,怕是会让展记担忧。”说着下意识望向玄衣。即便君青墨不知道展记是谁,玄衣是必然知道的。只听君青墨沉吟:“展记……便是那展风凌的徒弟?”玄衣道:“回王爷,正是。”君青墨说道:“这好办,玄衣,你派个人到风云客栈通知,说帝姬今夜留宿此地,叫他不用等了。”玉绾有些焦急,她并不想留宿在此,但又知道此刻推脱是不宜的。玄衣望了望玉绾,忽然道:“不如属下去把展记也接来吧,风云客栈虽好,到底不是久居之所,帝姬如今跟随王爷,想来也不会再回客栈居住了。”一听此话,玉绾骤然一愣。君青墨轻声道:“这倒是不错,玄衣,你就去把展风凌的徒弟接过来吧!”“属下这就去。”心中转过百般滋味,玉绾没出声。随后君青墨就叫了几个盛装的宫娥,引着玉绾去歇息。其实事情这样发展,怎么说都不算坏事。先前玉绾担心回宫会受到惩罚,再怎样做好心理准备也难免觉得害怕,毕竟自己做的事情太过惊世骇俗,什么样的后果都有可能发生。然而如果有清淮王庇护,一切又都不同了。所以,于情于理,她都不应该得罪皇叔。可是,不知为何,心底总还是有股难以言说的不安。玉绾躺在床上瞪眼看着屋顶,皇叔待她这般,可是自己却对他没有丝毫的印象。房里静静的,宫娥伺候她梳洗之后就退了出去,只留一个眉眼和气的中年女人站在门边供玉绾随时差遣。玉绾思来想去,直到三更才迷迷糊糊睡去。早上就有宫娥捧着衣服替玉绾更衣,她揉着眼尚未回过神,却已经被带往去吃饭的路上。跟着宫娥走了半天,居然还是昨天的那个亭子。一转眼看见另一边回廊上,展记站在玄衣旁边,脸上一本正经的模样。看到玉绾,他面上出现一抹难以掩饰的喜色。玉绾又何尝不喜,忙三步并作两步地走了过去。然而等到玉绾走到跟前,才看见展记脸色通红,胸膛急促起落,头上的汗珠子闪亮亮地挂着。那模样就像刚与人打了架。玉绾吃惊皱眉,欲问展记出了什么事。只见君青墨用手中帕子淡淡地擦拭嘴角,问道:“怎样?”玄衣俯首:“属下刚才试过了,展记的功夫比起在宫中又进益不少。”“嗯,”皇叔笑着点头,“长江后浪推前浪,果然年轻有为,展风凌收的好弟子。”展记低了头:“王爷谬赞。”忽然看了看玉绾,肯定地道,“是帝姬一直督促属下,属下才能坚持至今不曾荒废武功。”玉绾怔了怔,轻轻地别过脸。君青墨微笑:“展记忠心一片,实属可贵。你就去锦衣卫里吧,好生磨炼磨炼。”玉绾心内不禁一抽,锦衣卫……她暗暗攥紧手,锦衣卫是皇家专属侍卫,筛选极为严格,虽名为侍卫,在宫中却是人人都不敢得罪的人。进了锦衣卫,等于一生为皇室效命,同时也等于一生有了最坚固的保障。展记得展风凌一手栽培,聪慧过人,超越同龄人很多。但……凭这些,他还不够资格。然而皇叔现在这样说,那自然是没有问题了。可是……玉绾抿抿唇,如此说来,皇叔是决定要将她带回去了?展记的双拳握了一握,旋即跪下:“展记谢王爷抬爱,定不负王爷期待。”君青墨微微一笑:“我信你。”展记默默地站回到玉绾身旁,低低地叫道:“主子。”玉绾看着他,微微一笑。“玄衣,你跟展记先下去。”展记又望了一眼玉绾,才跟着玄衣退下去。玉绾知道君青墨定然有话,悄悄平顺了一下呼吸。君青墨将面前的折扇拿了起来,玉绾自然认得,那就是她带出宫的扇子。“唰,”只见君青墨将折扇拉开,仔细望了望上面加盖的玉玺大印。玉绾头皮稍微有些发麻。“绾儿喜欢外面吗?”君青墨忽然平平淡淡地问了一句。玉绾原本慌乱的心蓦地一惊,皇叔面容微侧,她悄悄出了身汗。喜欢外面,是指在江湖这段日子?很显然是了。她有些紧张地蜷起手指,这个问题可大可小,要是回答不好……想到这,愈加不敢随便开口。没想到君青墨竟也不再问,好像刚才只是极为随意的一句。玉绾悬着的心渐渐落下。这当口,君青墨晃了晃她的折扇,“你是怎么想到要在扇子上面加盖皇兄的玉玺大印的,这可是欺君之罪,绾儿。”玉绾抿着嘴,根本不能回答这个问题。这时君青墨似是不经意地叹了一下,玉绾的身子也不禁一动,一股寒意从上到下瞬间流遍了全身。她脑袋转动,皇叔到底知道了多少,是在试探她吗?“看把你吓的,”君青墨的声音带了笑意,竟然不露痕迹地转移话题,“我不过随便问问。”玉绾勉强一笑,一种强烈的不安几乎将她吞噬。“不要担心,”君青墨淡淡地说,“以后皇叔就是你的靠山。”玉绾怔忪了许久,看着君青墨的面庞有些恍惚,半晌才想起来应该谢恩。“谢……皇叔……” 这才发现风很大,玉绾张着眼,眼角微微地感觉刺痛起来。环顾四周,满堂的景象显得很萧条,玉绾迷迷糊糊地过了一天。到底是入秋了,即使白天阳光照着,也没了灼人的温度。此时夜晚刚开始就已经十分沁凉。玉绾点好蜡烛,静静地躺在床上。没过多久听见房顶有微微的脚步声,瓦片发出几不可闻的声响。听这脚步声的轻捷就可知此人轻功甚佳。玉绾屏息未动,想他必定会来,只是料不到这么快。脚步声渐渐离开屋顶,门外更是几乎无声。玉绾嘴角轻微挑起,这小子的功夫果然进益不少。不一会儿门悄无声息地开了,一个人影迅速且静寂地闪了进来。“你胆子真混大了。”玉绾淡淡地说道。“主子。”玉绾斜睨他,展记着一身淡青色袍子,头发用一根黑带轻轻束起,脸庞在灯光里更是俊秀,浑身上下又透着几分清雅。他抬起头看,目光闪着淡淡的亮光,又叫了一声:“主子。”玉绾故意打了哈欠:“什么事?”展记微微垂首。她挥下衣袖:“没事就休息吧,天色不早了。”“主子!”展记上前一步,声音明显带了分急迫。玉绾叹口气,披衣下床。来到桌边将烛火拨亮了些,站着看他。展记微微有些窘迫,头不禁向下埋,低声说道:“主子,你怎么打算?”玉绾弹弹手指:“你说我怎么打算?”展记看着她,片刻,竟直截了当:“您真要跟王爷回宫?”玉绾吸了吸气,没说话。“主子,如果……如果……如果您不想……”展记显然很紧张,话中却异乎寻常地坚定,“属下愿意跟着您!”玉绾手指一僵,已是愣了。她凝眸看着他,展记长她一岁,今年刚好十七,他的眉眼又生得俊好,已是位翩翩少年。她几乎可以想见,他将会是一个多么优秀的栋梁之材。展记目光灼灼:“主子,您不要勉强自己。”玉绾回过神,转脸看着他。展记有些紧张,依然坚持和她对视。玉绾轻轻地笑了笑:“展记,我要回宫。”一瞬间似乎看见展记眼中的光暗了暗:“为什么?”想了想他又抬起头,“主子不是……最喜欢自由吗?”回了宫,便不再有自由。玉绾自然明白他的意思,伸手又拨了拨灯芯。想找一个理由说服他,或者是说服自己,“为了母亲。”展记苦笑了一下,好像对这个答案早已不惊讶。“皇叔不会为难我。”展记的声音轻轻的,“我也相信王爷,必定会帮助主子。”“我此番回宫,不会受到什么惩戒。”展记这回干脆静立,一个字也不讲。玉绾看了他一眼,禁不住猛咬了一下自己的嘴唇,只刹那间某种情绪便被控制住。但心内的痛却挥之不去。她轻声道:“一切已经到了这地步,展记,你要记得好好当你的锦衣卫。这是你的大好前程,不要忘记。”展记没有说话,玉绾怀着心事,同样沉默。忽然,展记飞快地抬头,眼睛一眨不眨地望着玉绾。说了一句好似毫不相干的话:“主子,我的名字是师父那年给取的。”玉绾看着他,没发问。展记的眼睛亮亮的,“师父说,展记展记,记,记恩。这辈子最不能忘的就是恩德。师父要我时刻将他人的恩德记在心中。”玉绾有些苦涩地说道:“我对你,并未有什么恩德。”展记好似没有听见,一直微笑:“可是,展记不仅记恩,还会记情。”轻柔的话音在空气中字字清晰。喉头一紧,玉绾转脸微微失色,竟有点不敢望他。展记无声地跪了下去:“主子,我,展记,今日今时指天发誓,此生是只属于您一个人的忠仆。”声音是平时不曾有的,尽是表露于外的温柔。玉绾闻言心内大恸,身子瞬间如同不是自己的,“出去。”她颤声拂袖。展记的声音温柔如旧:“如果您让我出去,我便出去。因为您是我的主子。”您是我的主子,一字一句扎进肉里,玉绾的眼眶酸疼伴着潮湿,心间土地,寸寸荒凉。身后没了声息。屋中烛火跳动,玉绾胸间阻塞,默默不能顺畅。只属于一个人,伴随一生一世的忠仆。展记,他竟是个痴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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