胡万贯和少年闻声回头，见是一个遮着头脸、身形稍显佝偻的妇人，身边带着个瘦弱小厮，小厮满脸脏污，乌漆嘛黑的看不大清模样。

　　在外行商最怕遇到歹人匪徒，万一一早就被人踩点盯上更是麻烦，听闻近来水匪可是猖獗得很。

　　胡万贯谨慎问道：“你问这个做什么？”

　　楚姮弯腰咳了两声，说道：“我、我想搭个船，我家在延庆府，问了好些人，都说不去。”

　　“你怎么知道我这船要往北？”

　　楚姮说道：“不瞒您说，妇人家里也是做买卖的，夫君时常会贩些绸缎布匹去北疆，我方才也听见你们的船工提了一句，说你们要往北去。”

　　“你一个妇人出远门，怎么就只带这么个小厮？还弄得这么狼狈？你男人呢？”

　　楚姮靠着丫头小声啜泣：“夫君、夫君他……被劫匪给杀了，说好了这趟出来做完生意就陪我去四处走走，谁知那广平府城地界竟然也会有劫匪，掠了财物也就罢了，还、还杀人不眨眼，夫君为护我逃跑死在了劫匪刀下，带的护卫也全都死了，我一个妇人在外无亲无友，好不容易才熬到了这砚城，求掌柜的可怜可怜，捎我一程，我、我要回家去……”

　　哭诉着便要下跪。

　　胡万贯忙虚扶一把：“使不得使不得，这、虽说我的确租用了这货船，可这事儿……小六哥，你瞧这……”

　　胡万贯看向身边的精瘦少年，竟是还需这少年拿主意。

　　少年白六爽朗一笑：“瞧着怪可怜的，这船已经给胡老板租用了，左右就他们两个，胡老板想发善心，顺带捎上倒也不妨事。”

　　胡万贯笑开：“哎，这敢情好，你们还不快谢过小六哥？”

　　楚姮和丫头忙弯腰致谢，喜极而泣。

　　白六招来一个比他还要年纪小的少年：“小七，两个顺路结伴搭船的，你带他们上去，先去给三哥过个眼。”

　　十二三岁的少年正值变声期，要脸面，不愿多开口说话，只冲楚姮二人摆个头：“走。”

　　楚姮从白六身前走过，只觉对方爽朗含笑的眼一直落在自己身上，有着完全与其年龄不相符的精明深邃。

　　胡万贯凑近白六，小声道：“这可是你点了头的，万一真要出了什么事儿可不怨我。”

　　白六嘴角噙着笑瞥他一眼：“呵，老胡，你挺贼呀！”

　　“不敢当不敢当，走南闯北见多了人，这点眼力价儿还是有的。”胡万贯揣着手笑得世故圆滑。

　　那个什么小厮一看就是女儿身，至于妇人倒是看不出什么问题。

　　白六揉着膀子说道：“有三哥在呢！”

　　楚姮和丫头被带进了货船船舱，一路行过，所见船工们看似忙乱，实则井然有序，个个眼神机敏，警惕着周遭的一切风吹草动。

　　楚姮可以断定，这些船工并非普通的苦力，举手投足行止之间，都是经受过严训苦练的痕迹。

　　白七敲开了一间舱门，舱内原本低低切切的说话声戛然静寂。

　　“三哥，搭船的。”白七让出身后的楚姮二人。

　　屋内两个男人对坐，各端着一碗姜汤，中间小几上铺着一张水陆舆图。

　　其中一脸络腮胡的男人一口干了姜汤，深邃的视线只在丫头身上一扫而过，之后便钉在了楚姮身上。

　　“去哪儿？”白三开口，声音雄浑。

　　楚姮向后瑟缩了半步，声若蚊蚋：“延、延庆府。”

　　“家在边镇？”

　　楚姮心头一凛，这男人好毒辣的眼神，他是看破了自己的伪装。

　　只听络腮胡男人爽朗和煦地笑道：“不必害怕，某常年去往北疆，只有生活在北疆边镇的女子，见多了蛮夷沙匪，才会像你这般机警大胆，懂得伪装，住在府城内的女人娇花一般，可不会这样。”

　　“是，三爷好眼力。”楚姮再开口已是年轻女子的嗓音，“小女子带着婢子行走在外，为安全计，不得已乔装隐瞒，还望您担待，我们主仆绝无邪念，不过是此一趟回北疆山迢水远，想寻个依仗。”

　　丫头飞快地偷瞄了楚姮一眼，小姐这声音虽然变了，可也仍然不像是她本来的声音。

　　白三说道：“无妨，出门在外不易，姑娘这么做无可厚非，既同船同路，某自会关照，只一条，船上人多货杂，还请姑娘不要四处乱走，小七，带两位姑娘去你嫂子旁边那间舱屋安置，准备些姜汤热食送去。”

　　临走时，楚姮悄悄扫了眼白三对面的男人。

　　那男人自始至终都背对着他们不曾开口，衣衫厚实臃肿，背影佝偻，看不出本来的身形模样。

　　这艘船上处处都透着古怪。

　　“小姐，我们真的要搭这艘船去北疆吗？”

　　被安置到一间舱屋后，丫头捧着热腾腾的姜汤不敢下口，只拿来暖手。

　　“嗯。”楚姮点点头，端起姜汤饮了一口，把一碗鲜鱼面推到丫头面前，“这船上的人虽非寻常人，但也绝非走邪道的，只要不触犯他们的禁忌，这一路可保我们平安无虞，你若无事就待在这间屋子里，不要乱走乱看。”

　　“哦，我记住了小姐。”丫头咕咚咕咚把姜汤干了，捧着空碗，眼睛亮闪闪地盯着楚姮。

　　原来小姐这般厉害，她也要跟着小姐学，以后变得和小姐一样厉害。

　　头顶船板上忽地响起一阵踏踏的脚步声，紧张急促，很快便消失，就连之前船工们忙乱嘈杂的声音也都没了，整艘船像是在一瞬间归于死寂。

　　楚姮示意丫头别动，自己悄然来到舷窗下。

　　原来不止是这艘船，外面整个码头都像是定格入画了一般，陷入了静止。

　　唯有一排火把如龙，盘旋到了河岸边，被火把映照的夜空似瞬间笼上了恐怖的的阴云。

　　玄、云、卫！

　　“鉴察司例行盘查，敢有反抗者，一律视为水贼乱党，就地斩杀！”

　　楚姮蹙眉，对于鉴察司的设立职责越来越感到困惑。

　　历朝历代，直至她临朝摄政那几年，负责监管码头河运的都是漕运巡检司，这鉴察司内宦的手伸得未免也太长了。

　　玄云卫真是为巡查漕运而来，还是，为了抓她？

　　正心中猜测，楚姮的目光便定在了岸边的一辆马车上。

　　马车上镶嵌着各色宝石，垂落的流苏都是金线裁成，一眼望去璀璨斑斓，华丽得夸张。

　　一人踩着小太监的背从马车上下来，红袍玉带，正是裴容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