送秀女入宫的马车队伍，长的仿佛看不见尽头。

世家大族的马车上挂着自己家族的家徽，即便是这些马车没有多么豪华，也会让人多看一眼，她们的背后，代表的是整个家族。还有一些朝廷新贵家的豪华马车，彰显着浓浓圣恩，再往后看，便是一些地方上送来的普通秀女。她们大多数没有显赫的家族，没有丰厚的家底，但却或多或少有一些个人特色。

就比如说，乘着民用马车，挂着绿色帘子的那一辆。乔姿蓉听说，里面坐着的人，是从影州送来的秀女，经过层层选拔，可谓是才艺双绝，一手丹青名震四方，尤其擅长烹饪，名叫万静宜。有不少人押宝在这个万静宜的身上，都赌她能够获得圣宠，因此在入宫之前，就有一些人拉拢万静宜。

当然，这些信息乔姿蓉是不会主动去打探的，一来是她没这个好奇心，二来是打探消息得花钱。乔姿蓉哪舍得花这个冤枉钱，她之所以知道这些消息，都是司徒怜雀告诉她的。

司徒怜雀的马车相当豪华，她几乎是走在最前头的。在这一届秀女当中，司徒怜雀也算是佼佼者，她眼高于顶，一般人都没有放在眼里。因此她来找乔姿蓉八卦的时候，几乎是用鼻孔去看那个叫做万静宜的秀女。

在乔姿蓉这里司徒怜雀没有得到什么正面的回应，她有些恼火，从乔姿蓉马车下去的时候，司徒怜雀忍不住问了一句：“乔姿蓉，你当真是对什么都不好奇？”

乔姿蓉不愿意搭理她，她们进了这个宫门，以后就算是同僚了，她也不想得罪人，于是故作高深地说：“这世间万物自有定数。”

司徒怜雀一脸你没事儿吧的表情，想了又想，最后忍住了，下车去找别人八卦了。

乔姿蓉一个人坐在马车里，这马车是之前家里为姐姐准备的，说它奢华已经不足以形容了，它很奢侈，就连脚下踩的这一块地毯，都是用丝编制的，有一丝丝的凉意。她仔细一看，这里面还有金丝，于是这一路上，乔姿蓉都在扥金丝，很快就搓成了一个团。马车车窗为了圆滑好看，还用珍珠点缀了一圈，马车的门把手上镶嵌着两颗宝石，乔姿蓉下车的时候，顺手把宝石和珍珠都给抠下来了，放在了自己的袖子里。她琢磨着，说不定这玩意有用。

当乔家马车出现的时候，所有人都驻足看了过来，有些人还不知道乔家大小姐已故的事情，因此都想一睹风采，可当她们看到下车死命抠车门的二小姐的时候，多多少少都有了一些失望。随后又有人嚼舌头说，世族大家的小姐也不过如此。

不偏不倚，这话给乔姿蓉听到了，她天生的听觉好，她大概知道是从哪个方向飘过来的声音，但是她完全没有放在心上。倒是旁边的司徒怜雀坐不住了，高声呵斥道：“皇家内院，有你在这里嚼舌头的份儿？回去问问你父兄，家中到底是几品！”

此言一出，没人敢再说话。司徒怜雀震惊四座，她像一只高傲的孔雀，站到了乔姿蓉的身边：“你可真没用，人家指着鼻子骂，一声不吭！如此胆小怕事！”

乔姿蓉心说，她压根也没当回事儿，在场的世家小姐，也不光她一个人，干嘛要对号入座？司徒怜雀这么一番操作下来，反倒是让人认定了在说她乔姿蓉了。再者说，司徒怜雀不太高明，拼家世其实没什么了不起的。

想来想去，乔姿蓉决定，还是不参与了，于是她冲司徒怜雀笑了笑，往后退了一步，找了个人少偏僻的树荫站着了。

等了一会儿，管事太监来了，站在烈日下读了一炷香的规矩。

乔姿蓉听得全神贯注，每个字都听见了，可就是没记住说的到底是什么。

等到秀女们都跟在管事太监的身后往里面走了，乔姿蓉才发觉说晚了，她摇了摇头，怪那太监语速太快了。

这次只是初步选秀，所以大家都没有带丫鬟来，分配好了房间之后，开始学习宫里的规矩，等到规矩学的差不多了，就会安排进一步的复试。

没有丫鬟给这些小姐们用，日常起居全都要靠自己，并且还是两人一间，这也能检验出这些小姐们到底有没有草包，能否适应宫廷生活，以及是不是个善茬。

一百零一位秀女，光是分房子就花去了大半天的时间。轮到乔姿蓉的时候，她一甩袖子，两颗宝石就到了她的掌心，她拉了拉管事嬷嬷的手，轻声说：“嬷嬷辛苦了。”

嬷嬷瞥了一眼这宝石，面不改色地回了一句：“姑娘辛苦。请随我来。”

储秀宫地理位置最好的一间，就成了乔姿蓉的住所，且她是一个人住。她躺在床上休息，觉得这两颗宝石真没白给。

隔着几堵墙，她听见司徒怜雀在房间里大呼小叫，原来跟她分配到一间的正是万静宜。

三日后，初试，秀女们表演才艺，主考官是宫内四大女官。

乔姿蓉在家练过一支舞，勉强能拿得出手，踩着韵律上场，转上几个圈就算完了。

司徒怜雀全程皱眉看乔姿蓉表演，乔姿蓉路过的时候，司徒怜雀忍不住说了一句：“你平时在家什么都不学吗？这个舞跳的……”

乔姿蓉没放在心上：“别点评我了，你准备表演什么？”

司徒怜雀像一只开屏的孔雀，她一甩头说：“唱歌。”

“好嘞，祝你成功吧。”乔姿蓉走远了，找了两个棉球，把耳朵给塞住了。

司徒怜雀自信登场，一开口震惊全场，但却不是惊艳的惊，而是惊吓的惊。没一句在调上，也毫无美感可言，可偏偏司徒怜雀还很自信，举手投足之间，飞了十个媚眼。

纵然是见多识广的一品女官，也快要坐不住了。

一曲唱罢，司徒怜雀退场，走到乔姿蓉的身边一抬下巴：“瞧见了没？怎么样！”

乔姿蓉拍着手，连连称赞：“真是人间百灵鸟！”

司徒怜雀听了更加高兴，要是有条尾巴，都能够翘到天上去。

等她走后，乔姿蓉才拿下了耳朵里的东西，扭头看了看司徒怜雀，她生平终于产生了好奇心，司徒怜雀到底是吃什么长大的，为什么能如此的自信？

万静宜是最后一个上场的，大家都对万静宜很好奇。

万静宜弹奏了一曲古琴，技艺不错，可歌喉和舞姿差了许多。这让所有的人都有点失望，都觉得外界夸大其词，根本没有那么神乎其神。

司徒怜雀更是瞧不起万静宜了，觉得她连绣花枕头都算不上。

初试当天，淘汰了五十个人。出乎意料的是，淘汰的人当中，不乏今日唱跳俱佳的秀女。反倒是那几个表现一般的都留下来了，乔姿蓉这种赶鸭子上架的，还拿了个中间的名次。一开始乔姿蓉觉得，或许是因为她家世好，所以才能留下。后来淘汰了几个之后，她发现了规律。原来宫里选秀，越是相貌出众，越是会这些娱乐技艺的，越是容易淘汰，主打一个给皇上防沉迷。

乔姿蓉掂了掂自己的一身本领，琴棋书画都不太行，那基本上稳了，就等殿选了。

司徒怜雀却跟别人想的都不一样，她纯粹是正常发挥，纯粹是觉得自己真的牛。所以根本也没看出万静宜是藏拙，执着的觉得外面就是夸大其词，万静宜狗屁不是。司徒怜雀也就更看不上万静宜了，同样的，司徒怜雀也看不上乔姿蓉。但乔姿蓉是世家小姐，她多少还有些恨铁不成钢。初选结束当天晚上，司徒怜雀就给乔姿蓉送去了一本刺绣图谱。

“干嘛？”乔姿蓉问。

“你好好翻翻，马上要考刺绣。再怎么说，你姑姑也是我舅母，沾着亲。”司徒怜雀别扭地说道。

乔姿蓉不是个占便宜的人，于是拿出了五颗珍珠，给了司徒怜雀。

“这玩意应该更有用。”乔姿蓉叮嘱道。

司徒怜雀瞪大了双眼，推了乔姿蓉一把，二人进了屋里，司徒怜雀反手将门锁上了，压低了声音问她：“你怎么带进来的？”

入宫之前说过，秀女不能带钱，以免评选结果不公。所以在入宫的时候，大家连行李都检查了，唯独马车是直接进了储秀宫。

乔姿蓉说：“我没带，我家马车上抠的。”

司徒怜雀嫌弃道：“难怪你能住单间，你爹可是太傅，刚正不阿，你怎么能干这种事？”

“不要算了。”乔姿蓉收回手。

司徒怜雀一把将珍珠夺了过去：“下不为例！”

司徒怜雀开门走了，乔姿蓉回到床上，她一手摸着袋子里的珍珠，一手摆弄着床幔，也不知怎么的，忽然想起了高言许。

那日他来给她送药，好像说了一句下月见。她不知道他为什么要说下个月见，或许是因为涌泉河夜市每半月一次，他在约她下次一起去，又或许是他随口说说的。只是无论是什么原因，她都觉得他们应该没有下次了。

三日后，复试，考刺绣。

司徒怜雀押题对了一半，这考的不光是刺绣的本事，还有记忆力。五十个秀女在一起，有一张修图，每个人根据自己的记忆，在一个时辰之内，还原出秀图，还原的越多的晋级。

听了这个规则，大家都颇有微词，却又没人敢质疑。秀女们也不知道这到底是哪个女官想的法子，这样怎么能看出来技术好坏，大有取巧的意思。

乔姿蓉在看了那幅图片刻之后，觉得自己真是运气太好了，这幅图正是前些日子她在家里伺候蜜桃刺绣的百鸟朝凤。

领了丝线，乔姿蓉开始刺绣。她技术一般，但是记忆力很好，很快就区分出来了大致内容，在每个区域里，绣一些关键元素，应该是可以得分的。她思前想后，这肯定是家里人帮她运作了，只是，这手法太牛了，说一句通天也不为过。她早些年也没觉得家里的势力这么大。

在家喝茶的乔太傅和乔子楚连着打了几个喷嚏，父子俩算了算日子，乔姿蓉入宫选秀已经七日了，怎么还没收到接她回家的消息呢？

乔太傅问乔子楚：“你到底用银子了没？”

乔子楚觉得父亲怀疑自己，于是很冤枉地说：“儿子可没少用！曹公公答应我，绝对不给二姐放水！”

“那你二姐怎么还没回来？以她的本事，第一轮就应该回家了啊！”乔太傅思考得内伤都要出来了。

最后父子俩对视了一眼说：“该不会她还能去殿选吧？”

“快给祖宗烧香！”乔太傅一马当先冲去了祠堂。

储秀宫里，最后一炷香熄灭，乔姿蓉交上自己的绣品，在心里默念了一句，谢谢爹爹，谢谢乔氏家族！

主考考官看了一眼乔姿蓉的作品之后，微微点了一下头，拿起笔开始计算得分。

“请乔二小姐稍等。”主考官和蔼地说道。

乔姿蓉跟其他秀女一样，回了自己的房间。

临走时她瞧见了司徒怜雀正给考官塞珍珠，万静宜竟然绣出了半幅作品。乔姿蓉忍不住想要夸赞，这个万静宜真是心灵手巧，该藏拙藏拙，该出头的时候又绝不含糊。她想了想，要是以后选上了，跟这样的人成了同僚，这么努力，还这么漂亮，那皇上不得见天的来她们宫里。

不行不行！乔姿蓉摇头，她得跟这个万静宜保持好距离，入选也不能跟她分一个宫里去！她想到这，快走了几步，回去数珍珠去了。早知如此，她给那纯金打造的板凳也带上就好了。

复试的结果要第二天才能出，这一夜有的秀女忐忑，有的秀女却悠闲自得。这是离她们见皇上的最后一个考验，接下来只要能去殿选，就有机会留下。

乔姿蓉属于悠闲自得的，她在花园里，靠在池塘边上，往里面丢馍馍喂金鱼。

她正喂得起劲，忽然一床被子从窗户里被扔出来，吓了她一跳。乔姿蓉扭头就看见，万静宜跑出来，从池塘里捞起自己的被子，抱在怀里滴滴答答的滴水。

万静宜和乔姿蓉对视一眼，微微欠身：“可曾吓到乔二小姐？”

乔姿蓉摇摇头，她不用问也知道，是司徒怜雀又发疯欺负人，把万静宜被子丢出来了，虽说已经快到夏天，可铺盖湿了，也是没办法入睡的。

“都是我不好，惹司徒小姐生气，所以才……”万静宜委屈，低下了头，泫然欲泣，她大概也知道自己哭没什么用，所以摇了摇头笑了说，“如果都像乔二小姐这样就好了。”

乔姿蓉看了看万静宜，不明白她什么意思。

万静宜接着说：“二小姐与世无争，从未瞧不起我们这些寒门女子。”

这话说的乔姿蓉心虚，她一个草包，她有什么资格瞧不起人家。乔姿蓉不知道说什么，她在想，万静宜怎么还不走，要跟自己聊多久。

万静宜坐在了乔姿蓉的对面：“我在影州的时候，父亲对我极好，他虽然只是一个七品的小官，却从未亏待过我。我入京选秀，父亲对我寄予了厚望，却不曾想……我已经如此小心翼翼了，却还是遭人欺负……”万静宜说着捂着脸哭了起来。

乔姿蓉一个愣神，好半天才说了句：“你从影州来？”

万静宜就像是被人打了一棍子一样，心想这是什么问题，不是都自报家门了么。但她从小就知书达理，从不会跟人脸红吵架，她嗯了一声。

乔姿蓉又说：“影州是个好地方，八王爷的封地。”

万静宜登时一愣，眼泪生生地憋了回去，一张俊俏的脸从刚才的楚楚可怜，转成了惊恐，可这惊恐稍纵即逝。她抹了把眼泪，对乔姿蓉欠身道：“叨扰二小姐了，我回去了。”

万静宜起身要走，乔姿蓉叫住了她。

“你这湿哒哒的被子怎么睡啊？”乔姿蓉叹了口气。

万静宜眼中又燃起了一点希望：“怎好继续打扰二小姐……”

她话还没说完，就听乔姿蓉又说：“我借你点钱，你去找宫女买个新的被子，记得给我打个欠条。”

万静宜：“啊？”

“怎么了？借钱自然是要打欠条的啊。”

万静宜：“多！谢！”

乔姿蓉给万静宜拿了一颗珍珠，万静宜留下了一张欠条。乔姿蓉觉得这买卖肯定不亏，以万静宜的本事，肯定是要当宠妃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