国营饭店的王经理这人守规矩且死板，一就是一二就是二，别人觉得他不好沟通，有什么事不敢找他，但舒瑶觉得挺好的。

排班表就是他亲自排出来的，还能有错？

许金萍在这事上拿捏人，就是在挑战经理的权威！

许金萍本就是上一任经理带来的关系户，倚老卖老惯了，还喜欢顺饭店里的小便宜，王经理可跟她不对付。

指责迟到偷懒只是许金萍针对舒瑶的借口，她就算解释了也没用，这种时候就干脆不要自证，直接在经理面前这么装傻一告状效果比什么都好。

许金萍从后厨出来时的脸色都是铁青的，忍着火狠狠瞟了舒瑶一眼，却又不能再说什么，憋着气自顾自把抹布摔得震天响，吓得刚踏进饭店的客人一脸莫名。

对比之下，端盘上菜的舒瑶白净的脸蛋上挂着亲切的微笑，每次放下碗盘都动作小心，临走还带上语气轻快的一句：“您慢用啊。”

就衬得那根老油条更加遭人厌。

动作利索收拾完桌面的服务员江小惠刚刚不在大堂里，不过已经听别的同事说了一嘴刚才的事，路过舒瑶的时候轻轻撞了下她胳膊肘，冲许金萍憋火的背影瞥去，满眼偷乐：“今天厉害啊，总算治到了这个老瓜婆，舒服！”

江小惠年纪和舒瑶差不多，平时俩人关系也不错。

舒瑶和她交换了个眼神，低声：“我妈教我的，她以后要再倚老卖老教训人，咱们不跟她直接对上，想办法把事情引到她和经理之间，这叫转移矛盾。”

江小惠恍然：“还是咱婶儿强啊！”

江小惠是乡下姑娘，许金萍一直有点瞧不上她，从前有事没事最喜欢针对江小惠，可从上个月开始却一门心思专盯着舒瑶挑刺。

舒瑶和江小惠背地里没少一起吐槽，可苦于嘴皮子没那个功夫，又抹不开脸面真跟许金萍闹翻。

江小惠今天看舒瑶突然这么厉害，还真以为是她妈教的，看许金萍那憋屈样儿，整个人都扬眉吐气了。

舒瑶半点没受这件小插曲的影响，继续干活。

她心里知道许金萍为什么忽然针对原主。

就在上个月，许金萍给原主介绍了自家侄子想说亲，为这事还连着给了原主好几天笑脸看，但许金萍那侄子是个出了名的懒汉，二十五六了没个正经活计还伸手靠着爹妈过活，这饭店里谁不知道？

原主连着婉拒了许金萍两回，就被她翻脸记恨上了。

舒瑶回想着记忆中的剧情，心里淡淡微笑。

老虔婆你有本事就继续找茬，惹到我你算是踢到钢板啦~

中午的饭点也就热闹这一阵，翻了三四次桌子后店里基本上就冷清了下来。

这年头下馆子的人毕竟是少数，在国营饭店吃上一顿就得大几块钱，附近的普通工人一般在工厂食堂吃饭，愿意过来吃的不是求人办事专门请客的，就是和原主一样是个对食物味道很有要求的吃货。

忙过那一阵后，饭店里只剩三四张桌子的客人没走。

靠着窗户一角的某个桌边，一个身量高大挺拔的客人站起身，舒瑶正好空出手来过去收拾。

对方身穿着一条白衬衣和橄榄绿长裤，略显正式，乌黑短发下的深眸狭长，年轻的面孔一眼瞧上去十分俊挺冷硬。

舒瑶先前就留意到这桌的客人，多看了两眼。

倒不是因为对方身板和长相出众，而是这年轻男人面前的一桌子菜始终没怎么动过。

这就奇怪了，来饭店点了这么多菜，到最后只吃了一碗白米饭。

说他大方吧，吃了碗干饭。说他节俭吧，不眨眼点了六菜一汤。

不过，这人也是等了好半天才开始动筷，也许是一直在等人，只不过没等到。

舒瑶收拾了碗筷，面不改色问：“同志，这些菜帮您装起来带回去？”

男人飞快抬眸，望了她一眼，低沉嗓音乍一听显得冷淡：“好。”

他的目光只在舒瑶眼中停留了一秒，便板着面孔迅速挪开，一看便是个不苟言笑的个性。

舒瑶拿了铝饭盒给人打包起来，轮到那道动也没动过的汤，男人略微拘谨地拧了下眉峰，低声：“这个不用了。”

舒瑶奇怪：“这道蹄花汤是我们饭店大师傅顶擅长的菜，看您都没动过，不带回去尝尝不就浪费了？”

满满一碗呢。

男人的大掌缓缓攥成了半个拳头，乌黑眉眼掀起，为难地抿了下唇角：“…脏了。”

“啊？脏了？”

舒瑶下意识看看左右，饭店里还算挺干净的，周围也没见什么苍蝇蚊蚁啊。

下一刻，她留意到桌面上被溅到的几点干掉的汤渍，显得脏兮兮的。

想起来，这不是刚才许金萍故意给她找茬的时候端汤上菜的那一桌么？

舒瑶瞬间福至心灵，明白了，有点同情又有点好笑，扬起道歉意笑容委婉问：“是不是咱们饭店的服务员没注意上菜方式，坏了同志的胃口了？”

这道汤是许金萍端上来的，说白了，作为一个服务员，她这人就压根没有服务意识，丝毫不讲究卫生，还是那老一套的上菜姿势。

总是习惯两手端着大汤碗的边缘，上菜时不知不觉半个大拇指都插进了汤里。

有时客人没注意，就这么吃了，偶尔有个别讲干净的顾客想找她理论，许金萍翻着眼皮子就给人阴阳怪气骂了回去。

“自己裤腿儿上还带着泥，倒是知道穷讲究！”

简直气得人家吃也不是不吃也不是。

这事饭店经理从前也不是没跟许金萍提过，她表面上敷衍答应下来，私下照样不当回事。

年轻男人抬眸对上舒瑶的笑脸，默默怔愣一瞬，随即不否认沉声道：“嗯。”

斟酌着，又继续开口：“你说得对，的确太浪费了，这件事我需要和你们经理反应。”

舒瑶一听，轻轻掀唇：“好的，那请同志你稍等一下。”

饭店里的客人已经不多，许金萍不愿意白站在外面，又因为今天挨批丢了脸面，早不知躲到哪里偷懒去了，余下两个年轻的在外面收拾。

不远处擦桌子的江小惠也听见了二人的对话，兴冲冲过来拦着舒瑶，小声压制着兴奋：“舒瑶你别去，我去找经理，老瓜婆今天算是撞到枪口了哈哈哈哈！！”

舒瑶看着江小惠轻快的脚步，知道江小惠是为她着想，不同的人去“告状”可比同一个人去有效果，而且江小惠估计也是怕许金萍到时候又只针对舒瑶一个。

她收回视线，继续替男人装好了剩余的干净饭菜，摞起来递给他。

男人身量实在挺拔，接过饭盒垂眸道了声谢。

等舒瑶挽唇笑了笑，继续去收拾别的桌子，他才意识到自己余光不禁落在这位女服务员的背影上。

耳根蓦然一僵，立即正色转回目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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许金萍今天一天只当自己是倒霉透顶，倒贴工资罚了一道蹄花汤的钱，还让饭店经理当着那么多人的面教训了一顿！

下班的时候她嘴里骂骂咧咧的，狠狠瞪向那个狐媚子。

都是因为这个舒瑶！

然而被恨恼目光瞪过来的舒瑶非但没怕，反而立刻高声冲门帘里喊道：“经理，我看许姐也怪不容易的，她眼睛都哭肿了，说再犯这样的毛病就狠狠打自己十个嘴巴！让咱全饭店的人做见证！您也消消气，许姐真的知道错了！”

许金萍：“……”！？

她什么时候说了！！这撒谎不眨眼的小贱蹄子！

然而许金萍今天可不想再触经理的霉头，瞧见门帘微微一动，里面人就要出来了，她再顾不上咒骂舒瑶，赶紧转身溜走！

舒瑶望着许金萍憋屈至极的背影，唇边这才掀开一抹弧度。

此时，从门帘里出来的人不是王经理，而是江小惠。

“经理训完她早就走了，她还不知道呢，这个老瓜婆子，看她吓那样儿！哈哈哈哈！”江小惠捧着肚子笑疯了。

舒瑶：“因为拒绝她给我介绍她那好侄子，就有事没事处处针对我，咱们早该好好治治她了！”

江小惠由衷地比了个大拇指：“咱婶儿这一招是真的高！”

正面对上许金萍这种无赖却喷不过她，也没她那么不要脸，就把能压她一头的人拉入战局！

“中午那客人也怪好的，估计是瞧着她欺负你，看不过眼，就拿汤的事做文章了，也算帮了咱们。”

舒瑶也想起中午那个板正人影，赞同点点头，“是。”

晚上七点半，饭店后厨的大师傅准时下了班，服务员们也下班往家里赶。

深蓝天幕之下，江小惠和舒瑶回去的路有一段重叠，两人结伴走着，她在路上问起：“舒瑶，你相亲相得怎么样了？有没有看上合适的？”

舒瑶摇头，捏了捏自己微酸的胳膊：“没呢，唉，反正我不想太着急。”

江小惠瞧了瞧她秀挺白皙的侧脸，有点羡慕：“咱婶儿托人给你介绍的对象应该都很优秀吧？你是县城本地人，自己条件好，模样更不用说，是得好好挑挑。”

她为人直爽，并不掩饰自己的羡慕，却也不带任何酸气。

舒瑶抿唇微微一笑：“对象不对象的先不提，我是觉得自己有个养得起自己的正经工作，自己吃穿自己花，多好啊！你想想结婚以后得多出多少事来？你和父母亲人相处了二十多年，互相之间都还有摩擦呢，更别提一个只处了一年半载甚至时间更短的陌生男人。”

“你知道的，我人挺懒，所以这种事顺其自然吧就，没有合适的咱也不用着急。嫁不出去最多被爹妈亲戚催着念叨几句，多躲着点他们就是了，真等嫁人了，要吃的苦头可就不只被念叨几句这么简单。”

江小惠像第一次听见这种话似的，缓缓朝舒瑶睁大眼睛望过来，好一会儿才重重点头：“你说得是。”

虽然这份工作只用忙活饭点那一阵子，空闲下来的时候还算轻松，但舒瑶刚适应不久，还是累着了，想起晚上是舒父回来做饭，顿时食欲大盛，走到家门口加快了推门而入的脚步。

“妈，爸，我回来了！”

一进门，却只见平时都是等闺女下班回来才一起端菜开饭的舒家两口子今天却已经提前摆好了碗筷。

不大的饭桌一侧还坐着个中年妇女，看到舒瑶回来了，半笑不笑地招呼一声：“瑶瑶回来了，正好，你妹妹今天相亲，人家太客气了还特意送了点水果，你妹妹让我给你拿点过来。”

舒瑶看到对方此时出现在家里，倒是有点意外，又仿佛在意料之中。

林秋兰已经飞快去给闺女添筷盛饭了，还不忘冲舒瑶开口：“你舅妈知道你最喜欢吃苹果，特地给你送过来的。”

没错，这个妇女就是原主的舅妈，表妹林姣姣她妈。

舒瑶神态如常笑了笑：“那谢谢舅妈了。”

她去洗了把手，也坐下来吃饭。

饭桌上刚才就好像在聊着什么，见舒瑶也坐下来，舅妈徐素凤的声音变得更响亮了，语气里透着明晃晃的得意：

“你别说，今天还真是要好好谢谢瑶瑶，我看我家姣姣穿着瑶瑶送的那身裙子还真是鲜亮好看，衬得人都精神了不少！姣姣相亲的那人可是个大厂长，走南闯北厉害着呢，什么样的姑娘没见过，结果看到我家姣姣都挪不开眼了！”

舒瑶默默听着，还没开口，林秋兰就十分捧场地流露出羡慕神情：“是吗？哎哟，那可真是好，这小伙子对姣姣肯定是一万个满意了！我估摸着这门婚事肯定要成！”

舅妈挑了挑眼角，乐滋滋的：“哪有这么快？不过我家姣姣也说，人家挺好的，厂长不厂长的倒是其次，主要是人脾气好，稳重又大方……”

把女儿的相亲对象明里暗里夸了一通，舅妈果然看向舒瑶。

“瑶瑶也相亲好一阵了吧，就没有个相中的？其实要我说这种事也讲究一个缘分，你妹妹本来没想着相亲，谁知道一相就相中个条件这么好的。”

这事可算是戳到林秋兰的痛穴上了，脸上的笑容略微一僵，刚要替闺女敷衍过去，坐在旁边一直没开口的舒瑶却忽然道：

“借的。”

林秋兰：？

舅妈还要继续拿“缘分”说事，以为自己听岔了，“没相中也不着急，不过小姑娘相对象也不能太挑了，得多看看自己什么条件……嗯？你说啥？”

舒瑶咽下嘴中的饭，这才开口：

“哦，我说那条新裙子是姣姣问我借的，她说等今天相完亲洗了就还过来，舅妈你特意过来怎么不把裙子给我捎过来啊？等会儿还要让我妹妹多跑一趟，怪累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