橘子林里摆着一只大理石桌，桌上落满雪花和树叶，桌边配了四只石鼓凳。
水琳琅拿手扫了一只石鼓凳的积雪，摘下颈上的青石色提花滚边盘领铺在上面，扶着老婆婆坐下，说道：“石凳子凉，你这岁数要是经了寒，可就不好了。”说着，又扫了旁边一只石鼓凳的积雪，自己坐了下来。
“你这丫头，心眼倒好。”
“我没有别的本事，只能心眼比别人好一些，我娘常说，天佑善人，我想天公一定会保佑我的。”
“丫头，老天爷要保佑那么多人，有些时候，他是顾不过来的，你要靠自己。”
“婆婆说得是。”水琳琅黯然低头，现在萧郎还在水深火热之中，她指望不了天公，一切只能靠自己了。
“现在你的房里总共只有六个下人，两个是你自己带来的，其余四个都是二夫人指派的。金雀、玉鸦这两个小蹄子，也是府里待的时间比较长的丫鬟，又是二夫人的人，平日也很会端一些架子。贾狐和葛青都是老爷房里的人，因为老爷长年奔波在外，回家的时候不多，这两个泼才平日只怕散漫惯了，对你也不会太尽心。”
水琳琅暗暗吃惊，这老婆婆到底何方神圣，她从未见过她的面，何以她会将螽斯馆的情况摸得清清楚楚？金雀、玉鸦、贾狐、葛青原先是从哪个房里分派过来，他们的底细，连她自己也不清楚。
“潋滟山庄只有两种身份，一是主，一是仆，主仆分明。二夫人虽然看重你，想让砚少爷纳你过房作妾，但你始终也只是仆。据流传说，你生得像扬州的顾家小姐，所以二夫人才对你恩宠有加，否则不会让你住进螽斯馆那么大的一个院子。但你表面上虽是金雀他们的主子，可在他们心里，你只不过是身份比他们高一等级的奴婢，所以他们对你也没有对主子应有的敬畏。”
水琳琅暗暗颔首：“婆婆，你分析得太对了。”
老婆婆微微一笑：“既知身份低微，就要寻找靠山，不论是商场、官场都是这样的法则，所以富人才会更富，贵人才会越贵。因为富人和贵人的靠山更硬，也更多，他们做起事情也更容易，得到的也自然就更多。二夫人自然可以算是你的靠山，但是如今老太太退居幕后，大夫人又不管事，二夫人要打理潋滟山庄上上下下，也不可能时时刻刻照看到你。所以，你要找二夫人身边能够说得上话的人。”
“你是说……丁妈？”
“不错。此人爱财，也是最好对付的一类人。她是二夫人跟前的红人，能够代表二夫人说话，你只要拉拢到她，人们才会觉得，你在二夫人跟前是真正的受宠。”
老婆婆顿了一顿，又说：“你和少夫人的关系不错，但是妻和妾在一起，地位本来就有一些尴尬。就像红花与绿叶，你就是那一片绿叶，永远只能衬托红花的娇妍。”
“少夫人出身尊贵，知书达理，不论容貌、修养、才学，都是我万万不能企及的，我不过是一只小小的萤火虫，又怎敢与日月争辉？”
老婆婆笑着拉过水琳琅的手：“孩子，你能这么想，就对了。莫说少夫人身后有老祖宗撑腰，就算没有老祖宗，仅凭当年太祖皇帝的一道御赐姻缘，她的地位就谁也没办法动摇。但是少夫人是潋滟山庄出了名的好人缘，她不仅对你好，对所有人都好，这样便不能显出你在她跟前的特殊地位。不过，你倒可以勤到濯香苑走走，走关系，走关系，都是走出来的。虽然少夫人对所有人一视同仁，但是只要你去她那儿走得勤了，她到你这边回返的次数也会增多，这在旁人眼里，你和她的关系就脱颖而出了。”
水琳琅不由得惊叹：“婆婆，你实在太厉害了！”
“行了，我不过比你多吃了几斤盐而已，你就别拍马屁了。——我要和老头子单独待一会儿，你就先回吧！”
水琳琅起身说道：“婆婆，那我先走了，你也早些回去，天气冷。”
“嗯，你出了橘子林，往西走，看到一座石拱桥，过桥，就是水晶馆，你找个人问问，别再走丢喽！”
“婆婆，你真是一个好人，谢谢你。”
“我不是什么好人，你也不用谢我，我不过跟你说几句家常话而已，也没帮你什么。”
“总之，我谢谢你了！”水琳琅以江湖之礼对她拱手躬身。
……
水晶馆，却是李秭落一家住的地方，她的母亲苏明慧是老祖宗的亲生女儿，与苏老爷同胞，嫁给杭州首富李泉笙。因为此次得悉老祖宗卧床，这才带着李秭落一起回到娘家，略尽孝心。
苏明慧和李秭落刚刚用了午膳，坐在房里闲话，水晶馆和螽斯馆不同，螽斯馆因离潋滟山庄的总膳房较近，所以午餐和晚餐都有专人相送，下人也只是偶然做些早餐和夜宵，要是下人贪图省事，就连早餐和夜宵都可以吩咐总膳房安排，这都是冯夫人吩咐下来的。而水晶馆不同，拥有专门的厨师，而且都是苏明慧从杭州带来的，因为李秭落吃惯了杭帮菜，口味偏甜，总膳房做的几乎都是苏州菜。
一个家丁过来通报：“夫人，小姐，水姑娘来了。”
李秭落微微一怔：“她怎么来了？”在舒盈春的生日宴席上，她和苏芸一起，没少给水琳琅难堪，水琳琅此番造访，倒是大出她的意外。
苏明慧：“可是西北来的水姑娘吗？”
李秭落：“没错，就是她，土里土气的下里人，也敢和表嫂子争颜色，也不掂量掂量自己的斤两。”
“落儿，你姓李，潋滟山庄的事，你少掺和，你一个女儿家，又懂得什么？”
“娘，我也只是为表嫂子鸣不平，她和砚哥哥郎才女貌，她一个抛头露面的寒门女，凭什么横插一杠？”
“再怎么说，她也是你砚哥哥的人，对人客气一点。”
“我已经对她很客气了，你是没看到昨晚芸丫头是怎么对她的，说话那叫一个绵里藏针，尖酸刻薄，差点没把姓水的给说哭了。”
苏明慧呵斥：“芸儿是芸儿，你是你，别人一撺掇，你就跟着起哄。她左右不住在潋滟山庄，有什么火，也不烧不着她。此番回家省亲，一是为了探望老祖宗，二来也是为了杭州狮峰的那块茶园。那块茶园本是潋滟山庄的产业，一直是咱们李家代为打理，如今被划为了贡茶，你爹爹想从你舅舅手里把这块地给买下来。你舅舅现在还没回来，都是二夫人在管事，水姑娘是二夫人带进府里的人，你给我放醒目一点，得罪了二夫人，等你舅舅回来，我在他面前也不好说话。”
“知道了！”李秭落满心不情愿地答了一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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