嬴祉的心中所愿便永远停留在了她离开的那天。
她感激吾金嘉措时时的护佑,连带着羌藏的子民都对她多些善意,他还将自己那枚通体黄金所做,镶了天珠的戒指赠予了嬴祉,从其他的牧民嘴中得知,这是极其珍贵的心意。
于是嬴祉一直戴在自己的食指上好好珍藏。
除此之外,吾金很喜欢和嬴祉聊天,才到羌藏的时候,因为吾金嘉措比秦凤衔还小一岁,一直是一口一个姐姐叫着,甜的像蜜罐里的糖,后来便厚脸皮,叫她“阿祉”,她也只随他去,若是别人,只怕是她能当场翻脸!
吾金名字是佛寺中益西法师取得,羌藏地区多信仰佛教,吾金这个名字也不一般,意思是光照大地,嘉措的意思是大海,合在一起就是光照大地像海一样的胸襟,法师希望他成为一名传承者。
无论在任何地方,只要是关于皇室子嗣,都是很忌讳说一些关于扰乱储君选择的话,羌藏的地区也不例外。
这块地方的人们是真的性子直率,偶尔腼腆,但是永远干净纯洁,衍生了自己民族的语言与文化,即使在诗书礼仪方面没办法和中原相比,但是这块土地的人们比中原的人们都更快乐,更满足。
嬴祉教他:“年少不识愁滋味。”整首诗还没学完,嬴祉就离开羌藏回到华夏了,继续受万人供奉,高高在上,试着成为一名合格的华夏长公主。
想到这里,嬴祉闭上了眼,口中慢慢吟道:“少年不识愁滋味,爱上层楼。爱上层楼,为赋新词强说愁。而今识尽愁滋味,欲说还休。欲说还休,却道天凉好个秋......”
绿萼在帘外问道:“殿下沐浴好了吗?奴婢伺候您穿衣?”
“不必。”嬴祉擦干净自己的身子,穿上睡衫,睡衫有些长了,直直垂到地板,而后戴上那枚戒指,赤着脚便走出了门,外面的月光正好,莹润泛白,大约真的是白月光。
温软玉足踩着水,连指甲盖儿都泛着粉红,睡衫似掩非掩,犹如欲语还休。
外面绿萼和稷泽低着头候着。
“稷泽。”嬴祉抬眼看了看稷泽,“抱本宫回寝。”
“是。”
嬴祉闭眼入眠,三人一路无言。
半夜雨微凉,夹着暑热,却沁着丝丝凉意,红瓦上的雨水落在青石地板,嬴祉只觉得头昏眼花,浑身滚烫的热意,踢翻被子不小心弄倒床边的紫金炉,烟灰落在地毯上撒了好些。
稷泽门外正守夜,听到动静连忙进殿:“殿下。”
“稷泽——”嬴祉病中唤道,声音娇弱无力,“我要吾金嘉措——”
稷泽一愣,随即垂下了眸子,他知道他来之前殿下曾经出使过羌藏,关于在羌藏遇到的人或事,他在秦嬷嬷一众贴身伺候的人交谈中有所耳闻。
吾金嘉措,是羌藏的小王子,年纪小殿下三岁。
半夜,月光越发亮了,周围竟无一点云遮盖,像是在映照什么,稷泽有些心慌意乱。
所有太医局值夜的太医都被叫过来了,几人谨慎地在旁嘀嘀咕咕商量着什么,却半天也得不出结论,好在,自太医来了后,嬴祉就未曾在说胡话了。
殿外奉国嘉庆帝坐在椅子上,龙颜震怒,下头太监宫女稀稀拉拉跪了一地。
“你们这群奴才是怎么伺候的,朕把你安排伺候长公主,你们就是这么伺候的?”
“求陛下饶恕——”众人跪在地上。
“饶恕,你们让朕怎么饶恕?朕的长公主还因病躺在里头!”嘉庆帝将茶杯摔出去,一声脆响迸溅的碎片划伤了一位宫女的脸,宫女瑟瑟发抖,却咬紧牙关,半句声也不敢出。
一个仗着自己美色的三等宫婢大胆出列:“公主从未让我等近身伺候过,如今生病何由能怪我们一众奴婢?”
其他人面对这个婢女的赴死行为,纷纷对视一言不发,只把头压得低,压得更低,生怕帝王的怒火发泄到他们的身上。
圣上正怒,恰好无人发泄,这个蠢货。
稷泽沉沉眸,绿萼在公主榻前伺候着,也不知怎么样了。
嘉庆帝还未说话,旁边的大监蔺向荣便直接吩咐道:“来人,这个宫女以下犯上,拖出去,杖毙。”
不一会,就传来女子的尖叫声,痛呼声,惨叫声,声声不绝,好一会才渐渐淡了,阶下众人心惊胆战。
“内刑局的人愈发不成器了,惊扰了囡囡如何是好?”嘉庆帝皱眉,“太医呢,怎么还没诊断出个结果,长公主好不了,他们的乌纱帽也别要了!”
嬴祉,封号遗安长公主,小名阿祉,小字囡囡。
“是,陛下消消气。”说着蔺向荣便接过绿萼端上的一盏茶,“殿下吉人天相,必不会有事的,陛下喝口茶歇歇!”
嘉庆帝喝了口茶,面容更沉:“朕看内务局的差事做的是愈发好了!”
蔺向荣接过茶仔细地尝了一小口,竟不是新茶而是陈茶,今岁的新茶早已贡上,而有凤来仪却还是去年的陈茶,黄德福的差事估摸着要保不住了。
“阿姐——”秦凤衔小跑着,满头是汗,抬头望向内殿门口嘉庆帝,以及下面一众伺候的人,忙上前行礼,“见过父皇,父皇万岁。”
嘉庆帝脸色稍霁:“怎么这么晚还过来,只怕是明日去不了国子监了?可有找太傅请假?”
“儿臣不敢荒废学业,明日还去国子监,现下听闻皇姐病倒,才冒昧打扰。”秦凤衔起身,额头上的汗晶晶莹莹,眼睛也明亮。
蔺向荣拿出绢帕给秦凤衔擦擦额头,对嘉庆帝笑着赞赏道:“难得太子一片孝顺长姐的心意。”
嘉庆帝点点头。
片刻后,太医纷纷出来道:“长公主殿下退了热,乃是忧思过甚,已无大碍,只是偶有头痛,身体虚弱,微微有些上火,需要好好将养,已经用了药,现已睡着了,陛下不必过于担心,还是早些休息,保重龙体。”
“既是这样,朕明日午时再过来陪阿祉用午膳,太子,你与朕一同走吧。”嘉庆帝起身,“这些个奴才,留虽无用,就还是在这殿中伺候吧!”
“谢陛下恕罪。”又拜倒一片。
蔺向荣回头与绿萼对视一眼,转头宣道:“摆驾勤政殿——”
有凤来仪,内殿。
绿萼守在门外,稷泽在内伺候。
殿下不喜殿内太暗或太亮,烛火都是稷泽伺候的。
稷泽弄完烛火,又到嬴祉的榻前,殿下的脸色还是有些苍白,连唇都只微微有些血色,而后用脸试了试嬴祉额头的温度,确确实实是退下来了后,才放下了心。
眼睛一撇,却是看见嬴祉的左手还在被子外面,天珠流萦着光芒。
稷泽刚一碰到嬴祉的左手,嬴祉就一下子突然起身,面若寒霜,抬手就给了稷泽一巴掌:
“放肆!”
稷泽左脸微红,低头跪下:“殿下恕罪。”
“出去,让绿萼进来伺候。”嬴祉内心烦躁,盯着戒指看了半晌,后又躺下。
“是。”稷泽重新将层层叠叠的帷帘放下,低头退出去。
经此一事,绿萼守夜更加认真,看着稷泽从里头出来,好似有些异样。
“稷泽?”绿萼试探性问道,“殿下还好吗?”
稷泽抬起头,左脸微红,面无表情道:“殿下很好,唤你进去伺候,我来守夜。”
“啊......”绿萼惊呼,很快就捂住自己的嘴,“你的脸......还好殿下本就体虚,最近又生病,只是一点点红,过一会就没事了......”
稷泽点点头,他从来不在意痛感,那一巴掌根本就不痛,只是将他的心打的有些支离破碎......
永寿宫。
“这么说,嬴祉真的病倒了?”太后手上端了碗鱼食正在喂鱼,“咱们这位天命所归的长公主殿下也有病倒的时候哦——”
李春意在旁边扶着太后:“娘娘,是否需要表示什么?”
“那就吩咐下面的人给有凤来仪送去一盒上好的人参吧,保不齐什么时候就要拿它来吊着命了!”太后直了直身子,抬抬头,看着李春意,“咱们春意啊,也是个美人胚子呢!”
李春意羞红了脸,接过鱼食递给宫女:“娘娘说什么呢!我就是个平平无奇的丫头!”
太后牵着李春意的手:“李家这一代的小辈里头,我最喜欢你,阆中赢氏这都落了,估摸着翻不起什么浪花了。”
“娘娘,快带姑娘去那边坐坐吧,眼见着这日头又大了。”太后身边伺候的福泉嬷嬷过来扶着太后说道,“要老奴说啊,这春意姑娘应当是长在宫里头的,生的这样标致,又聪明能干。”
太后也笑道:“是啊,不知道为啥,春意就是合哀家的眼缘!就一直在宫里住着就好了!”
“只要娘娘想,春意也是时时刻刻能陪伴娘娘的!”李春意温婉端庄,太后越看越喜欢。
“今年的春闱也要开始了吧,福泉,你可有听闻有哪些有才之士?”太后拉着李春意坐下,“我也来听听这些年哪些寒门氏族要起身啊!”
福泉嬷嬷给太后和李春意倒了茶:“陆右相有两个儿子,甚是出类拔萃,一个叫陆洲,一个叫陆渝,都是国子监极其优秀的学生,若不是李春卿早就有了官职,说不定在春闱中也能博出彩。”
“嬷嬷说什么呢,我哥哥那个年纪都已经双十了,陆洲和陆渝还那样年轻,哥哥哪里比得上?”李春意仔细给太后剥橘子,“今年倒是听说有个寒门学子,叫潘若甫的,长得不错,听闻学识也很不错。”
太后拿起一瓣放在嘴里,皱皱眉:“寒门终究是寒门,能成什么气候,今年这贵妃橘味道差了点。”
“娘娘,不好吃就快吐了吧。”李春意有些慌乱,把手放在太后的嘴边,“别伤了凤体。”
太后却将李春意的手放在自己手里:“哀家啊,也不需要你伺候,你为哀家的孝心,再难吃哀家也吃的下去。”
李春意有些不好意思地笑笑:“娘娘就是有些将春意惯得不成样子了,原在府邸,爹爹就说我任性惯了。”
“这多好啊,不要像那个嬴囡囡似的,身娇体弱的,都没有什么生气。“太后道,“不过哀家这个老婆子也是总将你困在宫里,你会不会不开心?”
李春意摇摇头:“在太后身边能学到挺多东西的,春意很开心。“
“哀家知道三皇子对你一直有想法,你可不要随随便便就应了他,淑妃是个什么样的人物,你是应该清楚的。”太后慢悠悠踱步道。
“是,春意知道了。”
右相府。
“你确定,上次来杀你的是阆中上京派出去的人吗?”陆相背着手,“娇娇受了伤,我这个做爹的,心中都过不去。”
商储淡淡道:“您毕竟还是朝臣,哪里能这样随意出京,有些事情鞭长莫及,若是冲突出去,反而更惹朝中注意,娇娇有花家人看着,必然是出不了什么大问题的。“
今天天气很好,风清云朗,还有太阳,不知道娇娇在家做什么,是出去闲逛了,还是在处理府中事务。
好像真的有在一点点的成长。
也如她所说的一样,再也不像以前对他那么刁蛮任性了。
“是啊,我这前半生都在做官,为国,为朝,为君,却未能给娇娇些什么。”陆相有些怅然,“希望我无论出什么事,官家都能放娇娇一条生路。”
“只怕是你若是真的出了事,花容才保不住。”商储冷笑道,“如今世道,人人自危,冷暖自知罢了,你若是倒下了,花陆两家才是真的没指望。”
花家年年进贡无数臻品,其实皇帝早就有心盯上花家这块肥肉了,世家门阀不过都在等待一个花家的罪名,将财库瓜分了才好,所有人都清楚,只有花家不知自己的处境。
陆相一言未发,好半天才道:“商储,你不也是花家的孩子吗?”
“我叫商储,从来就没有家。“
唯一的指望和留恋,不过就是花府娇娇罢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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