头发散开的那一刻，裴璎舒服地呼了口气：

“可算是舒坦了。那一身儿好看是好看，累人也是真累人。”

闻笙有些好笑：

“不过是见个赵御女罢了，您方才何必这样着意装扮？去皇后和贵妃宫中谢恩的时候，您都只穿戴了往常的衣裳首饰呢。”

镜子里，裴璎的唇角勾起一个嘲讽的弧度：

“不这样做，如何能显出我对赵御女的重视呢？赵御女一片诚心，我可不能随意辜负了。”

假话。

闻笙一看她的表情，听她的语气，就知道这是十成十的假话。

但是这又有什么要紧呢？

在闻笙的心里，只要她的小姐、她的小主开心就好。

左右，不管她想要什么、想做什么，她都会竭尽所能为她达成。

不多时，闻瑟带着几页文书进了寝殿：

“小主，尚功局的掌计女官刚刚送来了美人位分上的份例，奴婢已经带着人核对过了东西，这是单子，您可要看看？”

裴璎点点头，接过了单子：

“你自去忙吧。”

闻瑟行了一礼：

“那奴婢带着人去归置东西了。”

“去吧。”

寝殿里安静下来。

裴璎翻看着手里的单子，闻笙乖巧地侍立在边上。

裴璎的视线掠过单子上的一条条明细，然后在三个字上凝住，一字一顿低声念出——

“溶月香。”

果然送来了啊。

时隔这么久，她险些要忘了这香粉的味道。

闻笙听到她的声音，以为她是想要看一看这香粉：

“小主可是想要看看？奴婢去给您取来？”

裴璎仿佛没有听到她的话一般，低垂着眸子，视线似乎落在了那页纸上，又似乎落在了旁处。

闻笙犹豫着要不要再度出声询问，不知怎的，竟有些不敢开口。

半晌之后，才听裴璎的声音响起：

“去吧。”

不多时，闻笙取了一个白釉刻卷草花纹盖盒回来。

这盖盒约有成年女子手掌大小，上盖下盒之间，贴了张约有半寸宽、一指长的红色纸条，上书三个字——溶月香。

裴璎接过这盒子，撕下封条，随意地搁在一旁，然后将盒盖掀起，将盒子举到鼻子前方，轻轻一嗅——还是这个熟悉的香气。

也不知，她手里这盒溶月香，是否已经被动过手脚？

不知何时，日头已经有些西斜。

夕阳的余晖，透过窗棱的缝隙照进屋内。

在这略显晦暗的光线下，闻笙有些看不清裴璎的表情。

见她轻嗅香粉，还以为她是喜欢：

“奴婢听说，前朝世宗皇帝的那位宠妃，就是靠着这溶月香粉让自己的肌肤细腻如玉，芬芳似花，这才得了世宗皇帝的喜欢，从一个小小歌女，竟一路高升至贵妃。”

这溶月香的“溶月”二字，也正是取自那位贵妃的闺名。

裴璎闻言，先是抬眸看了她一眼，然后将盒子盖上，放到一旁的桌上：

“前朝那位贵妃娘娘，终其一生都没有孩子，你可知道是因为什么？”

“因为什么？”

裴璎檀唇轻启，声音有些轻飘飘的，如同梦中的呢喃：

“这溶月香里，用了檀香、附子、茯苓、白术、白芷、沉香、藿香、白梅末，以及，最要紧，也最为名贵的——麝香。”

这一连串的香料名字，闻笙一个也听不懂，只知道夸裴璎厉害：

“小主懂得真多！只是，这和前朝那位贵妃无子有什么关系？”

裴璎伸出右手食指，在桌案上轻轻敲着：

“那一味麝香，于男子无碍。女子用后，却会不利子嗣。”

闻笙大惊失色，看向溶月香时如看洪水猛兽：

“这样的东西，尚功局怎么敢明目张胆地给您送过来？”

莫不是？

闻笙往深里一想，害怕极了。

裴璎看她一眼，就知道她的思维偏到了何处，轻轻拍了拍她：

“放心吧，大周的太医早就改进过这溶月香的方子，用百里香替换了麝香。”

但是送到她这儿来的，却未必。

闻笙才刚松了一口气，就听裴璎吩咐：

“去把殿门关上。”

闻笙不明所以，却还是听话地去关了殿门。

回来时，就见原本放在妆台一角的座灯被挪到了裴璎身前，灯罩被取了下来。

裴璎此刻，则是开了首饰匣子，正在里头翻翻捡捡。

“小主要找什么？奴婢来帮您找吧？”

“不用。”裴璎摇了摇头：“你把座灯点上。”

“诺。”

等闻笙取来了火折子，把座灯里的蜡烛点上之后，裴璎也从首饰匣子里找到了她想要找的东西——一枚镶宝石颤枝蝴蝶掩鬓金簪。

簪头的蝴蝶翅膀以纯金打造，又轻又薄，约有一片牡丹花瓣那么大。

裴璎把簪子拿在手里，打量了片刻，然后满意地点了点头。

再然后，就见她从盖盒里小心地取了些溶月香的香粉出来，置于蝴蝶翅膀之上，而后手持簪杆，把蝴蝶翅膀放到蜡烛的火苗上头去烤。

闻笙不知她为何这样做，却下意识地屏气凝神，将目光投射到蝴蝶翅膀上头的香粉之上。

片刻后，就见那香粉开始崩裂跳动，发出爆裂声响。

在此之后，有粉末融化膨胀，冒出黑色的油泡。

又过了片刻，有粉末开始燃烧，散发出一阵阵香气。

“当”的一声，是裴璎将那蝴蝶簪子往妆台上随意一扔。

即便是个脑子不灵光的，看到这一幕也该明白，这香粉恐怕出了问题。

再联想到裴璎方才说过的话，闻笙的心里浮现出一个猜测：

“这，这..尚功局送来的溶月香里，莫不是被放入了麝香？”

裴璎的眼睛仍然盯在犹自轻颤的蝴蝶翅膀上，闻言缓缓点了点头。

闻笙的猜测得到肯定，喉间一紧，下意识地咽了口口水，没问她这是从哪儿学到的法子，只问：

“可要禀报给陛下，请陛下给您做主？”

裴璎微微歪了歪头，沉默半晌后，方才红唇轻启：

“禀报，自然是要的。却不必急在现在。”

她又转头去看妆台上的一摊东西：

“把这儿收拾了吧，今日之事，不要告诉旁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