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4章  辞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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半晌,玉绾再抬头。肩膀被他扶了一把:“起来。”凝视着他的眼眸,难以想象,以后真就要叫他师父了吗?十几年的习惯不是那么容易改的,讲起来,以前她有意无意将他当成师父,也曾看见他无奈的面容。可如今,他真的要做自己的师父了……玉绾低垂着眼眸,掩去那一抹莫可名状的隐隐失落。水兰舟的眼睛,表面上平静如云烟,可若仔细看着,会发觉,那眼底有冰凌一样尖锐的痛,隐藏在深处,扎得人心底生疼。要多大的毅力,才能把如斯的已经深刻到骨子里的痛苦隐下去,换上一副云淡风轻的样子。“易公子他们还好吗?”玉绾涩声道。水兰舟看着她,微微一笑道:“我已给他们吃了药,剩下的,就要看他们个人的修行了。”玉绾忽然想起一件事,问道:“师父,这城里的邪毒,你能解吗?”从口中喊出这个称谓,奇异的顺当。这也是她最担心的事,城中中毒之人数量众多,如果不加以救治,不知道要牵连多少无辜。水兰舟沉吟了一下,缓缓说道:“救自然可以救,不过……这当中还有些别的牵扯,我需要斟酌。”玉绾微微一愕,却见水兰舟抬头又轻柔地补了一句:“你也不用忧心,此事我会处理。最迟明日,我会设法救那些人。”玉绾胸口一暖,脸上迅速地露出了笑。只要有公子插手自然是妥当的。水兰舟点了点头,朝帐外招了一下手,只见,分明没有第三个人的房间,突然飘忽忽由屋顶降下一个身影,湛蓝如海,稳稳地跪到了帐子外面:“公子。”水兰舟的脸微微侧向帐帘:“易南风可醒了?叫他进来。”玉绾的心跳了一下,向外看去。易南风胸口裹着白纱,片刻后吊着胳膊走了进来。他跪在帐外声音低沉:“易南风得楼主搭救,才免去一死,属下感谢楼主慈悲。”“你起来,不用跪着。”水兰舟隔着纱帐,目光轻轻落在他身上,“你的事我已经知道了,主要在九娘逼人太甚,不过,沧海明月楼存在至今,也有它的规则。你和楚妙琳想离开,平白无故也是不可能的。然而……你毕竟对玉绾有恩,这样吧,以三个月为限,你和楚妙琳就留在我身边,听我差遣,三个月后,算你们功成身退,我自会放你们走。到那时,你们与沧海明月楼,就没有任何瓜葛了。”他顿了顿,补充一句:“当然,三个月除了我,别人也是不能差遣你们的。”不用多加这一句,易南风已经明白了。他深深地俯下身子,额头碰在地上,堂堂七尺男儿,声音已是有些哽咽的味道:“谢楼主!”比起生不如死的过去,跟在楼主身边,对他和楚妙琳来说,都是地狱到天堂的日子了。他忽然抬眼朝纱帐中看了一眼,灼灼闪光,虽然看不见人的样子,但那里的人,自是玉绾无疑。“你退下吧。”易南风诺诺,弯腰快步离开了屋子。玉绾看着水兰舟,目中不无感激。不管怎样他能做到这个地步,她已经没什么可说的了。水兰舟见状双眸一眯,隐带笑意:“天色不早,你要不要留下吃了晚饭再走?或者,就住在楼里?”玉绾犹豫了片刻,想到小桃和归海藏锋,终是决定还是算了吧。至于住在沧海明月楼,她暂时还没有这个想法。天色蒙蒙黑时,两个酒足饭饱的人,随着玉绾回到了别院。她一眼就看见凉亭上端坐的任逍遥,意态闲适地捧着一壶酒往嘴里倒。而那桌子上,分明摆着行礼包袱一样的东西。玉绾狐疑地上前:“你这是干什么?”任逍遥似乎才看到她,勾起唇边笑道:“回来了?我是要跟你辞行的。”“什么,辞行?”玉绾激灵一震。任逍遥的手指头勾着酒壶,潇洒地转了一圈:“对,我要走了。跟你说一声,就在这等你回来,免得你说我不厚道。”玉绾怔在那里,一时找不到话说。她看着任逍遥一身闲雅的样子,许久她才磕磕绊绊地道:“怎么突然想起走?”任逍遥嘿嘿一笑,没说话。玉绾口快问完一句,也不知道再说什么,站在桌边沉默下来。任逍遥促狭一笑:“舍不得我走?想让我留下来多陪陪你?”玉绾额角一跳,头也没抬,道:“包袱收拾好了,难道你现在就要走不成?”任逍遥换个姿势:“不错。”玉绾看着完全黑下来的天,彻底无语了:“什么样的事需要八百里加急,你一夜都等不得了?”任逍遥桀骜地扬起眉,嘴一撇:“本公子想什么时候走就什么时候走,不分什么时间。”“玉公子呢?”玉绾心里一动,想起道。“玉三,”任逍遥眼珠一转,笑道,“自然跟我一起。”玉绾呆住,轻轻地问:“这怎么可能,玉公子为何也要走?”“是真的。”身后传来一道如朗玉般的声音,她转过身,玉临风怀中抱着玉箫,站在月光下微笑着向她走来。玉绾有些发怔:“玉公子。”玉临风来到他们面前,玉绾这才发现,他的红尘剑,竟已规规矩矩地放入剑鞘斜跨在腰间。虽然没见他带什么行李,他一身的装扮却十分正规了。这一突然的辞行,委实让玉绾措手不及。她根本没想到这两个人会在今晚同时辞行,而且还一点缓冲时间都没有。玉临风望着她的脸,嘴角浮出一抹温和的浅笑,语气半是叹息道:“本来我一直有点不放心,但,今日既然你师父也来了,看他也是位世外高人,定能庇护你。我也就没什么好担心的了。”玉绾望着他,喉间微微哽咽,有些失语。只是任逍遥脸上露出一丝微微的冷笑:“玉三的使命,本来就是要奔走于大漠各个地方,自然不可久候。”玉绾这时情知他说的有理,但心里难免不能太快接受。玉临风默默地看着她,眼神慢慢柔和。“你们都走,那……”任逍遥习习轻笑:“不是正好,你与你师父出双入对,想了多长时间才得来的机会!”玉临风想到这还是不放心,犹豫地又问一句:“你和你师父,认识很久了?”此言问得委婉,那不曾露面的楼主,究竟是何许人他始终不知道,玉绾这个神秘的师父,他不敢下断言,只能说他唯一能相信的,只有玉绾罢了。玉绾淡淡地抿唇笑了一下:“不要紧,师父是这个世上,我最信任的人。”玉临风眼中明显松了口气,既然玉绾这么说,他便只有相信了。知道留不住,玉绾也不再勉强。她轻叹道:“路上都小心吧,玉公子,后会有期。”玉临风微笑道:“后会有期。”任逍遥摆出相当遗憾的表情:“你就不跟我‘后会有期’?”玉绾看了他一眼,淡淡地转身而去。九转娑罗城出城关卡已禁严,但那只是对普通人而言,任逍遥和玉临风施展轻功,迅速地避过守城士兵的眼线,落到了城外,大摇大摆地向大道上走去。玉临风显然有心事,路上都不怎么开口。夜晚风凉,任逍遥走在玉临风的身边,偏偏将扇子扇得大力,“呼呼”的风啸过耳边。过会儿,他撇撇嘴说:“也就你,刚才能用那种眼神看那丫头,如果是别人,我不把他眼睛挖出来!”玉临风转头看看他,又皱皱眉,半天才算明白过来。他冷着声音说:“你还真是一点没变。”任逍遥咧着嘴一笑,似乎很得意。玉临风听惯了他的狠话,从来不上心。顿了顿,他心思松懈,思绪又飘向千里之外。任逍遥不再多说,慢吞吞地走着路。前方出现了一个背影,负手而立,白衣茫茫。他们二人顿住脚步。玉临风眼中泛出疑惑,略有些惊奇地看着前面的那个人。那人正好站在道路中间,好巧不巧刚好挡住了他们的路,很像故意为之。不过也是因为这么一站,那个人浑身的随意如微风一样扩散开来。玉临风愈发感到惊奇,什么人,竟有这样的风采?而这样的人,怎么半夜竟来拦他们的路?任逍遥这时已经冷笑出声,低低的嗓音在四周格外的刺耳。他装腔作势地冲那背影拱了一下手:“二公子,深夜您还来相送吗,这可叫任某怎生是好?”二公子?玉临风心里一愣,这是谁?前面道路上那个人,闻言,慢慢地半侧过身,却没有完全转过来。微风掀动那人脸上的缕缕发丝,含混不清地传来一个声音:“逍遥,闯了祸就要走了?把个九转娑罗城弄得乌烟瘴气,莫非是看准我会给你收拾烂摊子?”玉临风看着那人的仪态,遗世独立,又似有乘风而去的飘然,他心底惊异,此人该是何等人中龙凤?他不由看向身旁好友,这人看样子还与任逍遥相熟,专门为他而来。任逍遥冷笑着向前走,玉临风打算跟上去,任逍遥眼风寒冷:“你别过来,暂时等我一会儿。我与那人有事要谈。” 玉临风只好停住脚步,看着任逍遥一步步朝那人走过去。看着水兰舟脸上银亮的面具,任逍遥冷哼了一声,皮笑肉不笑:“二公子深夜挡在下的路,实在不是君子所为。”水兰舟看着远处,也并不废话,单刀直入:“今天,玉绾请求我救城里中毒的人。”“哦。”任逍遥眉毛尖挑了一下,声音上扬着,“挺好啊,徒弟信任师父,第一个想到你也很正常。唉,莫非,无所不能的二公子解不了吗?”见他装傻,水兰舟转过身来看着他:“我倒是能解,只不过,逍遥我要问问你,这解过了之后,又当怎么办?”任逍遥皱着鼻子,挥手扇了下扇子:“二公子,你这话说的,我哪里能知道怎么办。”他的语气漫不经心,眼睛随意地看着周围。水兰舟盯着他,不说话。任逍遥脸色阴了下来,忽然笑了一声:“难道二公子竟怀疑我?哎哟,这可真冤枉,那城里的毒,我进去之前就有。硬要说的话,二公子你虽然慈悲心肠,但是你那漂亮的侍女可是够狠,她非但见死不救,还残杀了不少人。现在公子反倒拦住在下,对我兴师问罪,这可让在下糊涂呢……”他严词厉色,瞪着水兰舟,全然是义愤填膺的模样,好像他的确一点错都没有一般。水兰舟淡淡地回应,声音像流水一般划过:“逍遥公子就是逍遥公子,嘴皮子功夫永远最磨人。不过你再说,也还是掩盖不了你那一身香。你对外皆称身上所散发的香是龙涎,香飘千里让众多人闻到,至于你身上究竟是何香,你自己最清楚。”“返魂香,去腐生肌,死尸在地,闻气乃活。你明知道,这样百里飘起的香,会扰动多少人不得安宁。”任逍遥阴沉沉地盯着他,眼神里有一丝戾气。片刻勾唇一笑:“二公子就是二公子,看上去不食人间烟火,实际上比谁都更懂人心。”任逍遥身上因为有返魂香,所以城里的那些人会心甘情愿地亲近他。返魂香传遍大漠,即使他本人还没有进入九转娑罗城,那身上的香也已经传了进去。任逍遥用手指弹了弹衣裳,叹了声:“那二公子想要我怎么做?我也控制不了那么多人。”暗夜低迷,悠悠的空气中,任逍遥身上飘出的香味如云气徐徐,馥郁浓烈,却渐渐添了一丝诡异之感。水兰舟顿了顿,无法穿透面具看见他的表情,声音如水源源不断地传来:“巧舌如簧又栽赃嫁祸,做尽了坏事又讳莫如深,无影门主,果然狠辣。”任逍遥深深一笑:“那是,怎比得上二公子光风霁月,虚怀若谷。”他调笑的语气在暗夜中慢慢荡开,水兰舟的眸光在那一瞬间如没有星辉的夜色,晦暗无光。水兰舟白衣长袖一卷,一轴地图抖落在地上,铺开,上面竟然是整个大漠的版图。水兰舟点着一点道:“九转娑罗城是边疆要塞,城中的毒一旦得以解除,大兵就会压境,而你,又可以分一杯羹了。”任逍遥冷笑不休。水兰舟转头看了看他:“西月七皇子,你用的这个身份,既可以不费力地挑唆各国间的战端,又可以隐身在西月皇族之后,坐看众人厮杀,必要时再全身而退。任何时候,你都想鱼和熊掌兼得,不过这世上的法则,永远都是平衡的,你得到多少,必然会失去多少。”任逍遥周身寒气凛冽,嘴角轻笑:“在下多谢二公子提点,也希望你保重自身,别出岔子了。否则引人为你伤心欲绝,岂不违背你二公子度化众人的心愿?”“不消你操心,虽然生死有命,我却也不会一心求死。”水兰舟收起版图,塞进袖子里,“我来是想提醒你,不要再有什么举动。否则就算我有一日消失在世上,也定是带着你无影门,同归于尽。”白衣御风飘起,戴面具的公子在玉临风眼中施展轻功离去,身影诡异飘忽。一个没有爱的人,不一定是不懂爱。任逍遥错就错在看轻别人的感情,而自己的感情又太焦灼,总会伤人于无形。片刻后,任逍遥走了回来。玉临风慢慢迎上去:“我跟你相交十数载,怎么从不知你认识这个人?”任逍遥凉凉一笑:“能有什么,总归是不愿意见的人罢了。”玉绾在别院中将就了一晚上,早上起床,走出院子,见院外站着四五个人,易南风笑容清浅,对她微微弯了弯腰:“姑娘,楼主让我们来请你,他希望你搬过去住。”易南风手臂上挂着一块毛巾,身姿挺秀,站在风雅的别院中,颇有佳公子的风姿。玉绾的眼睛亮了亮,她自然是高兴的。高兴易南风的身体居然能那么快就康复,这也让她更惊叹公子的能力。对易南风之前的伤势她可说是了若指掌,也正因为如此了解,此时看见易南风潇洒自若的模样才更惊喜。易南风见她盯着自己,便淡笑着上前:“姑娘,楼主一片心意,你住在楼里,条件不会比这间别院差。”任逍遥昨天告别,对这个所谓的别院,什么交代都没有,定然是没有将别院处理掉。如果玉绾昨天还感觉留在沧海明月楼不妥当,那么今天早晨,面对几乎已经空了的别院,她倒也想不出拒绝的话了。她拧了一下眉,又看了看易南风,叹了一下:“小桃还没睡醒,你们等等吧。”易南风自是笑了笑。他淡淡地看了一眼身后几人,示意他们不要随意走动。然后他自己迈着脚步,朝玉绾轻轻地走了过去。拈着石桌上的树叶,玉绾看他一眼:“公子可还好?他现在在做什么?”“楼主还未起身。”“未起身?怎么了?”玉绾有点意外。易南风抿起嘴,淡淡地一笑:“大概是昨天累了,所以多休息了会儿。” 玉绾道:“哦。”易南风望了望她,嘴角微笑:“公子已经承认他是你的师父。”玉绾挤出一丝笑,低下头,要她当着别人的面叫师父,她还是做不到。过了半晌,她站起来,拢了一下衣裙:“走吧,现在就过去。我去叫小桃。”易南风没有说话,默然地等候在院中。小桃在房中收拾着行礼,几个包袱里面一大半是衣服,还有从中原带来的令牌和文书。归海藏锋一如既往沉默地站在一旁,片刻后,小桃已将包袱的带子系紧,犹犹豫豫地说道:“殿下,我们真要去沧海明月楼?我们,我们是不是……”“走”字也没说出口,小桃自动吞了下去。她垂着头,不敢提醒玉绾,这些日子好像把来西域的目的忘了,之前一直那么着急赶路,却偏偏在这座城里逗留如此之久,况且……现在任逍遥也离开了。玉绾心下了然,她慢慢转身踱步到窗下,望着窗外的一棵树出神。沧海明月楼后院空置着几十间房,其中一间,就是楼主休息的地方。绮罗幔帐,伸手拂开水色薄纱,玉绾走了进去,却惊见一美人,衣怀半敞,秀发白衣,脸上,竟连昨天那一层面纱也不见了。她受惊不小,水兰舟已经看见她,轻轻地招手,淡笑:“过来。”玉绾边走边盯着他的脸看,如隔着烟雾,海棠琼华,美人如斯。与她记忆中,竟有些许不同。水兰舟眼眸半眯,笑着问:“看什么?”玉绾随之眯眼,正正经经地道:“看公子如玉,绝世无双。”水兰舟唇边漾开笑意,看着玉绾的脸,蓦地轻轻出声说道:“这里除了我,没别人,别戴着了。”说话时手已经一伸,手指划过处,轻轻挑落了她颊边的面纱。玉绾眼睛微动,缓缓地看向他,四目相对。他嘴角淡淡扯动,微微一笑:“宁不知倾国与倾城,佳人难再得。”玉绾闻言大窘,她隐约觉得今日的公子有些不同,大概过去,他从不曾说过这些。她年幼之时,只是跟着他学习,受他的教导,在她心中已隐约将他当作一位长者看待。她看着公子的脸忽然发觉,公子教导她已十余年,可他的脸却是如此年轻,倒像与她一般大似的。玉绾越是看他,越觉得心底有种不自在的感觉。水兰舟握着一只茶壶,悠悠地在杯子里倒上茶:“来得匆忙,你还没吃东西吧。这里有茶和点心,你吃点。”玉绾垂下头看着盘中散发着香气的绿豆糕,露出一丝笑:“面纱摘了正好,我来吃点东西。”抬手拿着一块绿豆糕放入口中,入口芬芳,口齿留香,她细细地咀嚼,口中道:“师父,我心中有一个疑问,已藏了许多年,今天,你能为我解答吗?”水兰舟的目光徐徐移到她脸上:“你说。”“当年,你为什么会潜入皇宫,还教我那么多东西。这中间,可有理由?”她幽幽地看向他。水兰舟也看着她,眼里带了丝难以捉摸的意味,他笑了笑:“那个时候,你是怎么想的?看着我出现,你心里又是如何认为的?”玉绾低头看着绿豆糕,嘴角划出一抹淡淡的笑意:“我那个时候寡淡,什么都不会想,只觉得,有一个人来,能靠我那么近,他便是上天派下界的神,对我是一种恩赐。”她一直都是带着感恩的心态,仰望般看待这个男子,甚至于,上次在和玉临风交谈时,说他的一切都完美。他是上苍给自己的恩赐,在寂寞能把人逼疯的深宫,让她免于孤苦一劫。水兰舟的眼眸,缓缓地暗沉下来,他伸出手,轻拍玉绾放在桌面上的手,声音柔缓:“现在呢?就继续这样觉得,不好吗?玉绾怔怔地望着他,他的眼神经历多年也不曾改变,那温和的眼神给她一种嵌入心底的安稳,那种感觉,就好像周围物事都变了,沧海变桑田,山河移位,他也永远不变,他是那个永不变的白衣公子。水兰舟伸手为玉绾斟满茶,避过她探寻的视线,轻叹着问:“接下来你有何打算?”“我要去西月,一定要去了。”“何时?”他问。玉绾看着他:“辞别了师父,下午便去。”他面上带笑地看着她:“不用辞别我,我随你一道,护送你到西月。”“师父也要去?”这倒让她颇感意外。“你既然拜我为师,我便遵守诺言,无论何时何地都会陪着你。”玉绾微微一怔。水兰舟喝下面前的茶,把茶杯搁在桌上:“我这便命人准备马车,你且休息一下,午饭过后我们就上路吧。”玉绾不知该作何反应,望着水兰舟半晌无话。许久后,才讷讷地问:“那你楼中的事务怎么办?”他刚回来接管了这里,难不成又要走?“无妨。”水兰舟道,“沧海明月楼铺陈的是整个西域,只要我还在西域,楼里的一切都不会脱离我的掌控。”水兰舟朝她一笑,抬起手,将胸前的衣裳拢好:“你就在此休息,这是我的卧房,无人会进来。我还有些事,先去处理一下。”说罢,水兰舟已戴好面具,从门口走了出去。她隐约还有些不能回过神,以后与他,似乎真的有大把时间相处了。水兰舟准备的马车,十分宽敞,从外看也有小半间房那么大,容纳四五人,是绝对没有问题的。更重要的是,里面还很舒适,凳子由上好的布缎铺成,很是柔软。这样一辆马车,从外面看绝不奢华,在这点上,并不遭人妒忌。大漠沙盗出没频繁,有这么一辆宽敞却又不惹眼的马车,他的考虑可谓十分周全。小桃嘻嘻哈哈,扛着包袱却是在问这种问题:“殿下,您的师父真的是这酒楼的大老板啊?呵呵,原来我们之前吃的菜都不要钱吧!”玉绾看她一眼:“不花你小桃姑娘的银子,放心把包袱拿来吧。”小桃两手把包袱递上去,赶忙顺手扶着玉绾上车,归海藏锋早在马车里坐着了,双手环着刀,冷眼看着小桃搬东西。倒也不是他一个大男人,这么甩手旁观小女子干活。实在是,他的身份是皇帝身边数一数二的带刀护卫,官居四品,小桃这个宫女,如果让“大人”帮忙搬东西,显然不现实。东西不算多,小桃一手拎一个就差不多全解决了。她抬脚上马车,玉绾伸出头,把手伸过去扶她。小桃看见她又开始笑问:“殿下,您师父一定是个很和蔼的老爷爷吧?有没有很长的白胡子?”玉绾伸出去的手又僵在那,脸皮抖动,慢慢道:“他没有胡子。”小桃面露失望:“没有胡子的老人家吗?样子恐怕不好看啊……”玉绾嘴角抽搐,低眸看她:“磨蹭什么?赶快上来!”“啊?糟了,琴!琴忘拿了!”小桃突然大吼一声,慌里慌张地把抬上车的那只脚又收了回来,转身就跑进楼里。玉绾来不及阻拦,眼睁睁看她又走了。归海藏锋心事重重,自然什么话也不说。过了会儿,干脆闭上眼睛假寐。鼻端,似乎又浮起昨日那浓浓的茶香。玉绾看着这个尽忠职守的护卫,一时也有些恍惚,不知他对于自己时不时和他人同行,有什么想法,说实话她心里的确也没底。小桃回到住处四下里寻找,却不见琴的影子。那把琴秋,玉绾用它弹奏过一次,小桃记忆犹深。那么大一把琴,放不进包袱里,她就摆到了桌上,怎么就不见了?小桃有些急,她确信是把琴放在了这间屋子,四处翻找,像个没头苍蝇。外面静悄悄的,她急急地在床底下翻,转身踢到一只凳子,吃痛地往后一缩,不巧后背又撞上柱子,钻心的疼汹涌地袭来。小桃一向行事莽撞,这下后悔不迭,慌里慌张的,脚下一个不稳,脸朝前栽倒。人倒霉喝水也塞牙缝,小桃面前摆着一只花瓶,她的脸就直朝花瓶口扑去。小桃吓得都要哭了。就在脸与花瓶即将两败俱伤的情况下,一只手臂横空伸了过来,险险地将小桃给捞住了。她刚一站稳,立刻掉转身,深吸一口气下猛然望见一个戴着面具的男子,这男子一身白衣,走路过来一点声音也没有。“你在这里找什么?”那男子问她。小桃的视线不由自主地落到他的两手上,那把琴秋正在他的怀中抱着。“你是谁?干吗拿我们殿下的琴?” 音华寺 男子一愣,悠悠地看着她,忽然轻声地唤她:“小桃?”小桃惊得退了一步,戒备地看着男子:“你怎么会知道我的名字?”男子没有回答她,就那么安静地望着她,眼神沉静。小桃忽然觉得男子的眼神很熟悉,好像在哪见过,很久很久以前,是不是有谁,也用这样的眼眸凝视过她。片刻,男子开口了,声音轻缓柔和:“你是来取琴的吗?那走吧,你们殿下等急了,我和你一起把琴送给她。”小桃眼神茫然,疑惑地睁大眼,奇怪,她为什么想不起来在哪看见过?男子面具下的嘴角勾了勾:“我是你家帝姬的师父,你叫我二公子便可。”小桃闻言,差点昏倒。她大张着嘴指着眼前的男子,说话有点哆嗦:“你,你,你是……”竟是没说出个所以然。这实在与她想象的反差太大,殿下的师父,一间酒楼的大老板,虽然还没见过,但在她心里认为,年纪怎么也不会小吧?起码像她所知的,兵部尚书都七老八十了,那些家大业大的当家人,都该头发白了一把了。而这个男子,虽然说戴了张面具,看不见脸。但看他身后那一头如墨的发丝,显然,不会太老吧?小桃想着想着就有点心虚了,再看看他,一张脸又浮出小心的笑:“我是来拿琴的,那个,方才不好意思,不知道是……公子您,想不到公子就是殿下的师父,实在无意冒犯……”男子的声音中似乎带了丝淡淡的笑:“无妨。”小桃又抬眼看了看他,冷不防飘来一股幽香,淡淡怡人,是从他身上传来的。她心神一震,脑海中对这股香产生了奇异的共鸣,好像她曾经很熟悉这种香味。她怔怔地失神,又惶惶然退后几步,对着面前的人微微躬身道:“公子请前面走。”水兰舟望着那低垂的脑袋,没有再说话,转过身向外走去。小桃迅速抬起头,跟着他一起走出去,这个男子,像是可以让人于无形中顺从他。水兰舟来到外面,玉绾正从马车门往外张望,小桃等水兰舟走了过去,才小心地上前道:“殿下,您师父。”她隐带探寻,玉绾微微点头:“上车吧。”水兰舟对着玉绾,可以清晰看见他眼中的笑:“还能容纳一人吧?”玉绾笑着道:“可以,只是不知道谁来赶车。”话音落时,湛蓝衣袖拂过眼前,冷若冰霜的男子已瞬间飘忽到了马车前。水兰舟跃上了车,掀开帘子进去:“碧落会送我们到城外,安心就好。”在他掀动帘子的刹那,归海藏锋蓦地睁开了眼,视线投向水兰舟。马车上确实有地方,小桃正缩在中间,左右移动着眼珠。水兰舟上去看了看,顿了片刻,施施然到了玉绾那一边坐好。小桃暗自吁了口气,立马跑到归海藏锋身边坐下了。小桃心里想,选错了地方就麻烦了。归海藏锋毫不避讳地一直盯着水兰舟看,好像能把人看出一朵花来,玉绾当然马上就发觉不对。她也疑惑不已,只好用眼角的余光向公子询问。公子坐得稳当,一张银色面具遮盖了他所有的表情,玉绾沉吟了一下,问道:“公子……师父,对于这里中毒的人,你打算怎么办?就这样走了吗?”公子望着她:“你不消担心,我已准备了药交给紫陌,她自会协同其他人将药分批撒在城中的各处水源,城中人喝了水,不出半日,便可将毒性逼出体外。等会儿,碧落送完了我们,也会回来帮忙。”这一番说辞可谓让玉绾心悦诚服,想不到公子布置得如此缜密。玉绾露出微笑:“师父聪明。城中的人可以不吃饭,但不能不喝水。”面具后面,水兰舟的脸上却是一笑:“我答应你的。”玉绾笑了笑,转过脸,马车已经在走动,车轮辘辘传进了马车里。君子一诺,千金难抵。归海藏锋盯着对面那白衣公子,眼波不易察觉地一动。沈相,也很重信诺。一想到沈茗赋,他胸口一滞,对自己莫名其妙想到这个而感到了诧异,他怎么竟会产生这种近似荒谬的感觉,也许这个男子曾经煮出和沈相一样的茶,但,从外表气度上看,根本就是两个人!至于由这个白衣公子联想到沈相,归海藏锋在心里已经完全认为是他太思念沈茗赋的原因。此刻,小桃也是绞尽脑汁在想,她是否在何时何地见过这个公子?应该不可能吧,她从小没离开过皇宫,怎么可能会见过他?两个人,阴差阳错,都陷进对同一个人的联想中。马车内的一切异样落入玉绾眼里,玉绾见这二人都神色各异,二人那时不时瞥向公子的眼神,复杂得让她也无法探究。她脸上露出一丝诧异,慢慢收回了注意力。下面一段路,水兰舟也不再说话,马车里静静的,小桃已经有点昏昏欲睡,开始一个哈欠接一个哈欠地打。公子的手指缓缓抚过琴弦,琴秋是名琴,落地生音,极为罕见。正因为它的罕见,所以有银子都不见得能买到。他挑起手指,轻轻地问:“这琴是他给的?”玉绾看向他,咬了一下嘴唇:“嗯。”他望着她,似乎是在微笑:“琴不错,我还有另外一张,你何时有空,不如试一试。”玉绾眼中闪着光芒:“另一张?是什么?”“大宁两琴之一,昔年北岳剑门女子,凌霜月留下的琴,霜月。”公子低低的嗓音响起来,玉绾看见他眼中有细碎的柔光。玉绾面上露出一抹了悟。公子揭开马车帘,向外淡淡地道:“到前面的音华寺,停一停。”他重新坐回来,对玉绾道,“出城之前我先办一件事,你不急吧?”玉绾摇头:“什么事?你要去寺庙里吗?”水兰舟看着她,点了点头:“去看一位高僧,了因大师在那里。”玉绾不知道谁是了因,但能让公子这么郑重对待的,她也了解对方确然是高僧无疑。过了一会儿,一阵钟声,幽幽地传进耳朵里。钟声清越,和缓,听来悠扬而空灵。水兰舟道:“到了,我们下去。”转眼看小桃,似乎已经完全睡沉了。归海藏锋犹豫了一下,撩开马车帘子要跟下去,玉绾本想让他留下守着小桃,以免出现什么不测。水兰舟却叫住她:“不必,这里很安全,马车停在这不要紧的。”他的话玉绾自然信,也就不再阻止归海藏锋,任他跟了过来。下了马车,抬头就看见一座朱红色的庙宇,一阵阵编钟声从里面传出来,庙宇的门庭前栽种了不少的竹子,门口还有两个小沙弥守着。水兰舟踱步上前,他刚到门口,冲两个小沙弥微微颔首。小沙弥立即手拈佛珠,向着他施了一礼,道:“阁下是兰舟公子吧?请进来,主持说您近日一定会来,嘱咐我们见到后,将您引去禅院。”水兰舟的声音安然柔净:“有劳二位小师父了。”两个小沙弥看他身后一眼,转身跨进寺院的大门,伸手指引:“诸位贵客请。”寺内更是幽静,玉绾想不到城中还能有这么个地方,倒是感觉到惊奇。水兰舟道:“这里是城里唯一的寺庙,佛光普照,你们也进去拜一拜吧。”禅院的路径皆用青石子铺就,小沙弥穿着灰色的僧衣,走在前面。几人发现,这两个小沙弥并不走在一块,而是分开在路两旁,让公子他们三人走在道路中间。走一段路,小沙弥就会停下来,向公子侧过身体,微微躬身行一个礼,等公子走到了面前,两个小沙弥再直起身,继续朝前面走。玉绾盯着这些,心里诧异不已,她咽下一肚子的疑问,亦步亦趋地跟在水兰舟身边,不敢稍有离开。到了禅院门口,沙弥上前推开门,再度转身向他们躬身,道:“几位贵客请,住持随后便到。我们便先离开了。”水兰舟领着玉绾与归海藏锋走进去,屋中是标准的僧人的房屋,有一座佛像摆在桌上,下面放着蒲团。出家人的地方,就算玉绾贵为皇族,也是不敢轻易乱动的。她见水兰舟站着,自己当然也不便坐。门外传来沙沙的脚步声,一个裹着袈裟的和尚缓步行来。很符合许多人心中的模样,是个慈眉善目,看着让人感到十分安心的老和尚。老和尚手掌心挂着佛珠,看了一圈屋子里的人,露出微笑。他首先向水兰舟施了一礼,道:“二公子,老衲等你多时,你还是来了。”水兰舟转过身,静静地看着他:“大师,您可安好?”了因笑起来的样子很祥和,他转脸招了一下手,让小沙弥送了茶进来。然后转身微笑道:“安好,不过老衲看二公子,并不好。”水兰舟淡淡一笑,声音里带了一丝轻叹:“让大师见笑了。”水兰舟转过头,目光微微看向玉绾。玉绾轻轻唤道:“师父?”了因顿时望住玉绾,目中似乎出现一些了然的神情,转脸道:“这么说来,二公子是来拿前日放在我这里的东西的吗?”水兰舟颔首道:“正是。”了因看了看玉绾,目光柔和,玉绾也与他对视,但觉一种奇异的安宁涌入心田。他微笑着点了点头:“二公子收的这个女徒弟,灵慧清丽,倒委实是我道中人。”不知是不是错觉,玉绾竟看见了因在说这句话的时候,眸中闪过一抹促狭,隐带笑意。此等惊悚的表情出现在一位得道高僧的脸上,玉绾陡然被惊到了。她再看,那双眼中已是淡然平和,了因和尚的手指缓缓拨动佛珠,姿势端然。仿佛刚才的一刹真是她的错觉一般。了因道:“东西就在这间禅房里,等我拿出来交给二公子。”茶香斐然,只见他走到房中的一张画前,那画像是菩提祖师,了因轻轻地向上挥了一下衣袖,画便如有人拉着一般,徐徐朝上卷起,露出里面的墙。玉绾看见,那墙上有个暗格。归海藏锋眼光闪了一下,刚才挥手时,这个大师袖里带风,分明是个内功高手。了因把暗格打开,从里面拿出一个檀木盒子,走过来放到了桌上。水兰舟的目光落到上面:“大师如此郑重,我很感激。”了因微微一笑:“二公子真是言重。”一手将盒盖打开,里面的物事便展露在几人眼前。玉绾讶异,南海珊瑚珠?水兰舟自袖中拿出一方锦帕,包住珠子拿在手里:“叨扰这些日子了,多谢大师。”了因看着他:“二公子超脱俗世,本是这世间最自在、无束缚之人,而今却落到了这步田地,二公子日后,可要好好保重了。”水兰舟似是点了点头,了因抬起手臂,看样子是要重新关上盒子,身体借势有些前倾。然而,却不知道,在他前倾的时候,嘴巴里迅速地动了一动,好像又说了什么。水兰舟眸光一闪,瞬间恢复沉静。玉绾什么都未在意,眼睛还不可思议地盯着水兰舟手中的南海珊瑚珠。旁边,归海藏锋的震惊已经不可抵挡,若不是他仗着一身内力亲耳听见,他怎么敢相信,那会是失传已久的武林绝学——传音入密。饶是如此,他也不见得真是听清了,以他的功力,也只是隐约听到些声音,知道是了因在说话。但论到听清楚内容,他的功力还不够。真正听到那句话的只有水兰舟一人:“你若有事,怎么对得起她的良苦用心?为了救你她甘冒大险,如今,她的状况可也比你好不了哪去。”水兰舟微微仰面,嘴唇也几不可闻地动了几下,只是归海藏锋却听不到任何东西了。“我明白,我不会一心求死,现下她就在我身边,我希望好好守住她。”了因收拾好盒子,意味深长地看了他一眼,转过身,向几人道:“路途遥远,贵客们如果不嫌弃寺院里的粗茶淡饭,吃个便饭再走吧!”水兰舟站起来:“适才来时已经吃过了,大师盛情,感激不尽。我们也该走了。”“既如此,老衲也不强留。我送各位到院门口吧。”玉绾定了定神,跟着一起走出来。到了马车里小桃仍睡得香,碧落安静地坐在马车前面,执着马鞭的手修长苍白。他们都是极出色的男子,却不知为何渺于尘世,隐身于天涯之后。马车又开始行驶,过了一炷香的时间,耳后渐渐没了声音。玉绾掀开一角帘子,外面已是黄沙入眼,他们已经出了城。马车晃动了两下,便停住了。水兰舟的声音响起:“再往前驶一段,找个僻静的地方。碧落,把我的衣服拿来。”众人皆不知他此举的用意,但碧落是不会多问的,立即照做了。他手伸进马车,递进来一件折叠好的布衣。水兰舟接过,对几个人道:“等我一下。”说罢拿着衣服,掀开帘子跳下了车。还是玉绾脑子灵光:“师父,你要乔装?”“是。我有必要易容一下。”水兰舟转身轻轻地道。玉绾想问,有什么人会找他的麻烦吗?可是抬眼,公子已经走到了一边。她只好退回马车,本以为会等待一段时间,可不过片刻,帘子就被从外掀开,一个人探身进来。玉绾眼都瞪圆了,看着面前的人,一身青布长衫,脸上两道略显粗犷的眉,面庞平凡。浑身上下反倒有点雄姿英发的味道。不过少许时间,这张脸已经变了,至少现在她看来,这张脸完全是个陌生人。“你……”她有些不置信地出声。那人一笑,笑容竟然也带着几分豪气:“徒弟,可还认得师父了?”无论神态、语气、声音,这人都是十足豪爽的男人,眉宇间带着英气,和之前水兰舟的气质,根本是云泥之别。玉绾捂着嘴,不光她,归海藏锋也直了眼,他想起传说中易容的最高境界。如今亲眼看到,怎能不叫他震惊莫名。玉绾跟着公子学了十几年,早知公子身怀绝技,但毕竟,今天也才亲眼见到这种奇效,心中难免有些激动。现在想来,她引以为傲的面具根本不值一提,就算她能将面具做得再好,旁人看她的脸看不出什么,但若是碰上那等心细如尘的,难保不会被发现。“碧落你回吧,处理完事情和红尘他们一起过来。”碧落敛衣一礼,身形一晃迅速腾入空中,很快不见了踪影。玉绾回过了神,盯着水兰舟道:“人走了,难道师父你赶车?”水兰舟抓过缰绳,轻轻地坐在马车的前头,豪迈地笑道:“我可以再粘两把胡子,保证我看起来像个马车夫!”玉绾眉眼带笑,笑出了声。归海藏锋望着那个身影许久,眼神有些恍惚。他抬起头,突然开了口:“还是我来赶车吧,公子请进来。”玉绾诧异地望向他,归海藏锋掀开帘子跳下去,看着水兰舟,说道:“之前赶路时就是我赶马车,公子就进去和殿下同坐,赶车交给我便是。”水兰舟看向他,目光微动,片刻一笑道:“如此,就有劳了。”言罢便把缰绳交给归海藏锋,他则转过了身,再次进入车厢中。进来时,玉绾清楚地闻到他身上的味道,除了那种常有的布料味道,已闻不见了兰花香。这一惊非同小可,公子怎么连自己身上的气味也掩盖了?她盯着公子的脸看,果不其然什么也没发现。她迟疑地道:“你……难道,缩骨术?”水兰舟唇角勾起:“没错。这样不容易被人认出来,更保险一点。”玉绾更惊了:“可是你刚才,那么快?”她记得上回玉临风,用缩骨术改变自己的三分容貌,可是费了好大的一番周折。水兰舟笑了笑,竟然抬起手,在自己面上抹了一下,那张脸,赫然又变为原先的样子!玉绾惊讶得合不上嘴,眼睛越瞪越大。水兰舟见她看够了,微微一笑,伸手在脸上又一抹,手掌落下的一瞬间,又变回了那个眉毛略带粗犷的男人。玉绾已然言语不能,在玉临风那无限艰难的缩骨术,到了公子这,就是两手一抹的事儿。车厢里小桃还在睡,归海藏锋又在外面,所以水兰舟不顾忌,把真容露了出来。半晌玉绾才张口问道:“既然你需要易容,我们是不是也要改变一下?”水兰舟顿了顿,目光渐渐移到对面小桃身上,片刻才道:“也许不用那么复杂,你和小桃对调一下衣服即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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